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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要吃拉麵!」她的話還沒說完,江曼光便大聲插嘴,楊耀處處護著陳蕙心,益發讓她覺得不是滋味。

  「曼光,」但對她,楊耀也是很有耐心。「還是先聽聽蕙心的意見。」他轉向陳蕙心。「蕙心,你想吃些什麼?」他是有意的。江曼光近乎無理取鬧,他必須顧及陳蕙心的感受。

  「我都可以。」陳蕙心得體的微笑。她不懷疑江曼光跟楊耀之間和微妙、甚至可能親近的關係,但江曼光的任性,讓她看起來只像個不成熟的小孩,更加洩露她的不安感罷了。

  「法國料理好嗎?還是嘗嘗日本式料理?」楊耀完全以陳蕙心為主地徵詢她的意見。

  「我說我要吃拉麵。」江曼光委屈極了,她很清楚楊耀忽略她的原因,他必須顧及陳蕙心,不能只考慮她。但理智上能明白,情緒偏偏不受控制。

  「我看就吃拉麵好了。」陳蕙心表現得毫不介意。

  表面上江曼光好像勝了一籌,但到了拉麵店,陳蕙心不懂日文,楊耀很仔細地一一為她解釋,甚至連不同口味的差別都解釋得很清楚。偶爾陳蕙心問些什麼,他低聲回答,兩個人不管外型或氣質上都想當協調,相對之間彌漫著一種電影畫面似的氣氛。

  江曼光把一切看在眼裡,強忍著,她簡直就像個局外人,心中一波又一波酸澀的波濤起付難定,利如刀刃般對她一刀一刀刨與淩遲。

  她極力忍著,根本食不下嚥,儘管楊耀親口說過喜歡她,但那樣又如何為她有什麼任性的正當性?!

  捱到了美術館,她先被上野公園內那條霧幻般的櫻花道所吸引,忍不住叫起來。

  「楊耀,你看──」

  「很漂亮對吧?」陳蕙心笑說:「昨天我跟阿耀來的時候,也幾乎被迷住了。」

  什麼?江曼光的笑容凝住,怔愣地看著楊耀。原來他已經跟陳蕙心先來過了。

  「走吧。」她一連一秒都不想再多停留,掉頭往美術館走去,只覺得陳蕙心那笑容刺眼極了。

  西洋美術館裡收藏了豐富的法國印象派作品,陳蕙心看得很專注,偶爾偏過頭和楊耀輕言細語,意氣的投合與相契完全沒有讓人插入的空間。被丟在一邊的江曼光傻瓜似地站在那裡,突然覺得自己十分礙眼,打擾了什麼似。

  她用力咬唇,硬是擠了過去,破壞他們之間協調的美。

  「老是看這些多沒意思,我們到博物館去吧,去看看日本漆器和刀劍。」

  陳蕙心眉心間終於微閃過一抹嫌惡,不再有笑容。楊耀不置可否。

  「你稍微有點耐心,很難得看到這麼多印象派的作品的。」

  「老是在這幾張畫之間轉來轉去有什麼意思,多無聊。」江曼光存心討嫌。

  陳蕙心不說話,當作沒聽見,逕自往前走去。楊耀默默跟上去。江曼光跟著又插進他們中間,陳蕙心對她視而不見,凝神看著牆上一幅畫,轉向楊耀,說:「耀,你看這個……」

  話沒說完,江曼光便搶著說:「楊耀,你看──那是塞尚的作品吧?」

  陳蕙心凝住對楊耀笑笑,正想再開口,江曼光又搶著將楊耀拉到一旁,低聲嚷嚷說:「這就是羅丹的『沉思者』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就這樣,每當陳蕙心想說什麼,江曼光不是搶先開口,便是在她說到一半時截斷她的話。陳蕙心就算有再好的修養,這時臉色也不禁變得相當難看,連楊耀也不禁皺眉。

  「怎麼了?你們兩個人表情怎麼那麼嚴肅?」江曼光嘻皮笑臉的。「是不是發生什麼……?」

  「曼光。」楊耀打斷她的話,抓住她,一邊轉頭對陳蕙心說:「對不起,我先失陪一下。」

  他將江曼光拉出美術館,避到無人的角落才放開她,說:「曼光,你究竟是什麼了?為什麼要那麼做?」

  江曼光假意地揉揉手腕,嘟著嘴,一臉既不懂又不情願的表情說:「我做了什麼嗎?」

  楊耀默默地看著也,好半天才說:「別這樣,曼光,別再這麼做,不要讓我?難。」

  一股怒氣突地沖向江曼光腦門,忍耐了一整天的委屈潰決爆發出來,她脹紅臉,滿心的妒忿與嫉憤,對著楊耀激動地大聲叫說:「我偏就是要那樣!我就是要讓你?難!」

  「曼光。」楊耀按住她,想讓她冷靜下來。

  她揮開他的手,因妒成怒,而顯得憤懣暴躁,完全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別想我會悶不吭聲!說什麼暫時不要見面,結果你卻天天和她見面!我告訴你,我的修養沒有那麼好,度量也沒有那麼大,你這樣對我,別想我會笑著說沒關係!」

  「曼光,你冷靜一點,聽我解釋……」面對江曼光激動不講理,楊耀心中奇怪的竟有一種奇特的、說不出的感覺,他仿佛看見了「真正」的江曼光,一個既舊又新,既陌生又熟悉的江曼光。

  「我很冷靜!」江曼光根本不聽他的解釋。「我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冷靜了,我就是這麼一個小心眼、任性發脾氣的人!」

  「別這樣,曼光。聽我說,我跟蕙心是朋友,我有義務……」

  「我不要聽!」江曼光捂住耳朵,搖頭扯開喉嚨叫說:「蕙心、蕙心、蕙心,聽到這個名字我就討厭!她那個做作的笑容,看了更讓人覺得作惡,裝模作樣,矯揉造……!」

  「曼光!」楊耀提高聲調,打斷她的話。表情沉肅,似乎動氣了。「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實在太過分了!而且無理取鬧。」語氣也變得冷峻。「你怎麼變得這麼不可理喻。」江曼光緊咬唇,更覺得委屈與氣憤羞妒,更加失去冷靜,眼眼瞪著楊耀,又大叫說:「我嫉妒,我心胸狹窄啊!」她氣怒地從頸頭扯下那條鑽石項煉丟向楊耀。「在紐約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了,我就是這麼小心眼、這麼不可理喻,我告訴你,如果你以為我還是像以前那樣,不管遇到什麼總默默接受,笑著說沒關係,那就錯了!無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傻傻的等、默默地接受、默默地壓抑忍耐了!憑什麼要我委屈自己、體諒別人?!我也是有情緒、有感情,也會傷害!」

  「曼光……」楊耀心中悸動了一下,語氣有些輕顫,不禁往前一步。他總是疼借她默默隨一切的那笑容,希望她別再那樣笑,不知不覺中,她已不再是那樣的她了。這才遲鈍的體認到,她那一切的不講理,開放的感情是為了誰,卻又有些不敢相信,她總以為,她心中還留有那缺口。

  「你別碰我!」江曼光哪裡知道他心情的變化,仍然恨恨地瞪著他。

  「曼光……」楊耀表情變了,一聲呼喚,柔情婉轉,既期待又不敢確信地。

  江曼光遲疑了一下,腳步剛動,突然轉來陳蕙心的叫聲。

  「阿耀──」她在呼喚著楊耀,聲音很近。

  江曼光臉色倏然一沉,變得很難看,妒忌不滿的醜陋表情全爬上了她黃蠟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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