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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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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問,倒問得我一臉茫然。將來?那麼遙遠的事──「過一天算一天嘍。」我聳聳肩,無所謂。「找個老實、可靠的人嫁了,生幾個孩子,過著安靜平凡的日子,就這樣了。反正人生嘛,就是這麼回事。」 明娟卻聽得直搖頭。「真慘!一點夢想都沒有,你不應該這麼消極的!」 「反正一個人也是漂泊,有沒有夢想都差不多。」 我只是想要屬於自己的一個家;一個我累了、倦了、受傷了可以療傷舐血的窩巢。 「唉!」一向明朗樂天的明娟,竟發出一聲長長的吐歎。 繳了稅,我們往出境室走去。明娟的爸媽走在前頭;我們兩邊走邊聊,放慢了腳步。 「這一去,打算待多久?」我本來不打算問,臨分別,還是忍不住探問。此後,隔山隔海,隔一個世事茫茫。 「我媽是待個三五個月就會回來,至於我──」她垂垂頭。「總得一兩年的時間吧!」說得她自己也不確定。 是嗎?一兩年……不算長也不算短的時間。只是,滄海桑田,水去雲回,一杯春露冷如冰。 「你要好好保重。」我說著,泛開起笑顏。 「討厭!說得這麼鄭重,好像以後不會再見面似。」明娟嗔我一眼。「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而且也會常寫信給你。倒是你,常讓我會有一種突然就消失不見的感覺。」 我僅又是一笑。我想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個家,如種子般落地生根。 短短的距離,很快就走盡。還有一點時間,明娟的爸媽自避到一旁說他們的體己話和話別;明娟和我,就停在閘關前,隔著一牆透明玻璃,關裡關外,分離的路卻便在眼前。 明娟有點鼻酸,強自笑著說:「真是的!也才不過去個一兩年就這麼不捨!想想我表姐和明彥,小小年紀就離鄉別井,獨自一個人待在異鄉,真不知他們是怎麼熬過來的?」說著一頓,想起甚麼來,略搖頭說:「你知道嗎?若水,江潮遠和我表姐她──」 「我知道。」我明白她想說甚麼,打岔她的話。 二十四歲的春天,聽說他們分居了。我不知道──只是聽說。 「真想不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娟百思不解地搖搖頭,亮清的眼困惑地看著我。 不要這樣看著我,明娟,我也不懂。 「對了!」她從皮包裡取出一封淡藍的信箋。「這是明彥前兩天寄來,托我交給你的。」 我默默接過信,問道:「明彥……他好不好?」 「還不就是那樣。」明娟露個不輕不重的表情,恰似說明彥的生活概況。「拆開信看看說些甚麼吧!我搞不懂,他幹嘛沒事突然寫信給你?」 信裡頭,透著憂傷宿命的藍顏色裡只有寥寥兩行字。蒼勁的筆跡,彷彿在說一種落寞──我一直在找的那個理由,永遠不會等待著我。 所以我選擇了一種方式留下來;留給你我的愛。 寥寥的兩行字,我看不明白。 「明彥寫了甚麼?」明娟問。 我搖頭。因為不明白,所以無從說,便將信遞給她。 「不必了。」明娟卻搖手。她並不是喜歡事事探知別人私隱和秘密的人。「明彥是寫給你的,我不好看信,既然你也說不出所以然,那就算了。反正明彥那個人我明白,有時做事就是這麼莫名其妙!」 她不堅持,我也無所謂。時間差不多了,明娟的爸媽走過來。 「明娟,該走了。」明娟的媽媽說:「若水,謝謝你特地過來送行。再見!」 「再見!伯母、明娟。一路順風!」 「再見了!若水。我會寫信和打電話給你的!」明娟忍著淚,輕聲道別。再輕輕擁抱她爸爸。「我走了,爸。媽媽很快就會回來陪你,這段時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然後,明娟揮揮手,青出萬里,汪洋一海,從此隔山隔水隔天涯。 這天晚上,我如常在燈下做譯稿工作。 媽死後,我便搬離那個陰暗、處處充滿黴味的「家」。這次搬到公寓頂樓加蓋的樓房,下次搬到單人小套房,再下次又搬到整層大樓的空房子;多次浪遷漂泊,風塵不定,而任那個陰暗的房子在風吹雨淋塵埃中斑駁頹圮,在記憶的死角中委褪消逝。 沒有媽的那個地方,就不再是家了。每次浪遷,八九坪大的屋子,我總是不要任何傢具,只一張小小的桌子,一整排的書牆,在冷清的空間中睡覺、吃飯和工作。也總是習慣讓電視開著,即使不看。習慣一扇長長的落地窗,窗外是陽臺,遠處是城市的燈光和蒼茫的蒼穹。 我總是會在半夜醒來,黑暗中,隔著長長的落地窗,望盡那沉睡在闃暗深邃夢底的荒涼人世。 搬到這處十四層高的小套房,我依然沿襲這樣的習慣。我不要任何傢俱;長長透明的一扇落地窗。電視開著,而我並沒有在看,趕譯著一本羅曼史稿子。 忽地,奇怪突然聽到小提琴琴聲。我略略皺眉,發現聲音是從電視傳出來,衛星傳送的音樂節目。螢光幕上正映現的是柏林交響樂團。 我起身打算關掉電視,畫面慢慢拉近,緩緩停焦在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畫面上,拉著小提琴的那個人,昂然傲氣中一抹隱微的落寞神情。邊下角字幕介紹,第一小提琴手,連明彥。 明彥?他加入了柏林交響樂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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