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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停下來看我,試圖帶著笑,卻凝成了歎息。

  「你還小,有些感情不是你現在真正能懂。」

  從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萬四千公里。我們分存在兩個世界裡。

  「我懂。是你不肯懂。」夜更黑,風狂亂地吹,拂混我們的相對。

  他轉開臉,再回頭對我溫和地笑。

  「你還小,別胡思亂想。」這是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眼中,他看的,始終沒有我。

  只是我自己厚顏空想。我對神求了又求,它依然沒有俯聽我的祈禱。

  「走吧!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這末了,他始終含著笑。黑夜裡的表情遠遠淡淡。

  他就要結婚了……我再怎麼求,上天還是聽不到我的祈求……他始終不曾發現,一直注視著他的我……「我自己回去──再見!」就在這裡別過吧!別給我太深的痛、太多的不捨。

  我忍住淚,深深向他一俯首。關於我的心,他或許懂,但他不能懂。我太小了,他看不清;他就要結婚了,他執手的是另一個女人與他共白首。

  夜黑有股墮落的美;風中被遺忘的,是我墜下的淚。

  邂逅是上天所作的一首詩──相遇,然後別離。沒甚麼該或不該。

  只是徒留一段過去。

  終該是會遺忘吧?還是曾經滄海,便此一生一世?

  我那樣求了又求──夜總是黑,不會理會。我一直那樣看著他──

  山盟未寄,錦書難托。
  莫莫莫。

  那以後,我沒有再見過江潮遠。只獨自一個人,趁著夜黑,偷偷地佇立在他窗外,遠遠地癡望著。

  那是幢很美很寧靜的房子,獨矗在郊外,有著一個小小的庭院,鋪滿了落葉。庭院外,圍著一簇漆白的籬牆;籬牆邊,靜靜獨立著一棵老年輪的樹。我就悄悄隱在老樹下,凝望著窗內幽靜透洩中的昏黃燈光。

  天氣很冷,帶著冰濕的寒意。我從夜落一直默立到深更;看窗裡的燈光,由昏亮的寧靜直到滅寂。他一直沒有發現我;沒有發現悄悄佇立在窗外的我。

  黑夜容易使人的心情變得空洞。我的心,淌著一處哀痛的缺口。我想要遺忘,我想總該是會遺忘;每每,在深宵難眠的徘徊時,星光不甚燦爛的暗空下,仰頭對天,獨自怔忡著。江邊潮遠。和他同在一方天空下,感覺卻是光年那麼遠。眼目下璀璨有黑暗的世界,光景荒涼得讓人想掉淚。

  我求了又求,祈求上蒼俯聽我的祈禱。既然總該是要遺忘,那麼,神啊,求求你,請你讓他回頭看看我,看看他從未會發覺的一直注視他的我──不管結果會不會痛,請不要讓我們的相遇成為過去,不要使我們的記憶成為往事,讓我哀歎悲泣──上蒼總是聽不到我的祈求。我想再看他一眼,深深看他一眼,看看他依舊──但他眼中始終沒有我;一直沒有發覺默默佇立在窗外的我。

  而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

  但似夸父追日,永遠似的渺茫。

  關於我的心情,依舊是難。

  三個月後,聽說江潮遠飛卦歐洲巡迴演出。我如常地背著狄克生片語,和一個個陌生的英文字單字。

  然後……半年後,聽說他從歐洲歸來,滿載著國際盛譽。巡迴演出非常成功。

  再然後,又過了一小段時間之後,聽明娟說他跟宋佳琪結婚了,兩個人共偕白首……那一晚,澄藍的天空托著密密的星,我哀哀哭泣了一晚。夜天那顏色,藍得那麼愁,卻便是我宿命的顏色。

  又然後,聽說他和宋佳琪一同飛卦歐洲……秦時風,唐時雨,多少癡情舊夢成過去。

  然後……我就再也沒有聽到過他任何消息……

  第四章

  每個濕濡的故事結束,總有一幕一聲輕歎來自軟枝黃蟬。黃蟬無心故事,是造化弄人;主角本是無心如軼枝黃蟬。十八歲的夏天。季節初晴,時而會有一些延續自春寒的殘餘躁動的季雨。我閤上詩集,關上這首「夢中伊甸」,打算拿它來擋雨。

  「沈若水!」兩年來,免費供應我補習街英文名師家教講義,交換英語會話爐同組練習條件的同學叫住我。

  「甚麼事?」我回頭。

  「這個問題,你會不會?」

  她趨近我,問我一個分詞句和翻譯的問題。

  我放下書,一一幫她解答。她一邊聽一邊點頭,滿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茅塞頓開。抬頭沖著我笑,從桌上一堆混亂中翻出幾張講義雜疊在一起遞給我。

  「喏!考前的總複習短文閱讀測驗篇,附有詳細的講解。」

  「謝謝!」我也沖她一笑。意外的收穫。

  「還有──這個!」她另外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封信交給我。

  淺藍色的航空式信箋,封口封緊了。我看看封面封背,藍我乾乾淨淨,未曾透露出任何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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