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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距離這樣的近,哀涼的曲調就像帖在我耳邊傾訴,更教我感到驚心。我退站起來,跟著迴旋入他的忘神。

  琴聲引來許多人觀望。發覺是江潮遠,爭相傳告,引來了更多的人,圍堵在琴房前廊,結擠成密實的牆。

  泜潮遠察覺,不等曲調成章,戛然而止。他安靜地轉身,情帶冷淡地掃視琴房外那些人;人群訕訕地退走,三三兩兩的,再無任何徘徊。只除了一個例外。

  那是他的未婚妻宋佳琪。她當然可以不必走,因為她是最特別的。

  「我是不是打擾了?」她含笑問道。不等回答,便很自然地走向江潮遠,坐在他身邊,手指輕聲彈奏著琴鍵,和他相應合。聲音帶笑說:「你在指導若水練習?難得你會主動這麼做。爸千說萬說,好不容易才說動你點頭,你也只肯答應一個星期來一次。看來,你一定很欣賞若水的才華嘍?」

  「不是你想的那樣。」江溯遠微笑搖頭。「我只是感覺到一些共鳴而已。」

  「共鳴?」宋佳琪聽得迷惑。她不懂。

  我知道江潮遠指的是甚麼。他在說那首他一聽便覺得心受悸動,而將它改編彈奏的流行曲目。

  但意外的,江潮遠卻只是笑了一下,沒有多做解釋;那個笑,沒有縹遠,有些寂寞。

  我變得不懂了。他的眼裡看的,映滿著宋佳琪;她就站在他面前,依在他身旁,他為何還會露出那種神情?他的世界那麼廣闊、那麼大,他的眼神卻又為甚麼有時會變得那麼遠?

  宋佳琪尷尬地掩飾甚麼似的笑一下。有我在,有些矜持和教養她不得不維持。我是一個妨礙。

  「我想……那我先告辭了。」我覺得還是離開的好。

  「等等!」宋佳琪叫住我,起身將我拉到琴前。臉上的笑容始終親切地附著。「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潮遠主動指導你練琴,這是很難得的機會,你不必在意我。來吧!」說著,鼓勵地望著我。

  「我……我不……」那囁嚅不安,直比我內心的難堪。

  江潮遠慢慢地,以分解的動作彈奏簡單的節奏,側身向我,眼神鼓勵著我。

  「就照這樣,試試看。」

  我遲疑著。避開宋佳琪疑惑的目光,伸出粗糙的手,強忍著令我難堪的汪視,笨拙地觸碰著琴鍵。琴身發出像即將斷氣的哀鳴,鳴咽著求饒,反映著我難堪漲紅的臉容。

  我以為宋佳琪會說甚麼,出乎我意料,她卻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對我笑了笑,說:「你們慢慢練。我還有事,不打擾了。」

  那若無其事的笑容,比諷刺我還讓我挫折難過。她伸手拂開散逸的髮絲,手指修長纖細,玉白柔嫩,天生就是一雙藝術家、適合彈琴的手;我強烈感到自己的卑微,覺得自己渺如塵埃。

  剩下的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眼眸空自相對,陷入一片難堪的沉默。我想逃,身體卻宛如被釘住難動。我果然還是沒有那種天賦才能;我生來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不管靠得多近,地球到月球,還是遙隔著三十八萬四千公里。

  「那──」我站起來,劃破沉默的突然。「我想我該回去了──」掛著不自然的微笑。

  隨即匆匆地──應該說是用逃的,半跑著離開,沖下樓去。眼眶凝滿淚,模糊了視線;我努力想將它逼回去,想趕走內心的難過酸痛,不願去面對自己的可悲可憐。

  但是,淚水是那樣關不住──我以為,我會流滿面;但沒有,我沒有掉下淚。我只是快步地逃著,急切想離開這個地方,找個沒人的荒僻之處躲起來,舔舐流血的傷口;野生動物都是這樣的,不是嗎?孤獨地躲起來,面對自己的傷口。我也只能依循那麼的方式,悄悄躲起來,舔舐自己心口那一團淌血的爛肉。

  我沒想到的是江潮遠竟然追了出來。

  「沉若──」叫聲在彎道的角落追上我。

  我低著頭,他停在我身前。我感覺得到,那夜黑深邃的眼神俯望著我;它在檢視我的顫抖。

  「沉若──」像海潮的聲音在呼喚。

  沒有。我沒有哭。

  我抬起頭。眼底幹幹的。

  他俯看著我,月一樣淡而遠的表情。他知道,甚麼都不必說。從初見面,這就是我們相處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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