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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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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約出來太久了,應該回去了。也罷,回去找巫醫問個清楚。正暗自打算著,「喀」的一聲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名雪衣少女走進來,她手裡端著託盤,盤裡放著一隻細瓷蓋碗,所以走得極慢。 韓不及抬眼望去,只見她身姿纖細,步履輕盈,嫋嫋婷婷有如一縷淡淡的煙霧,心裡忽又掠過一絲細細的痛……他昨日的反常,竟與眼前的少女有關? 雀舌小心翼翼地把託盤放在桌上,正要叫他起床,回頭卻見他端坐在床沿上,忙笑道:「你已經起來了?」 「那是什麼?」他指一指桌上的東西。 「是粥。」雀舌揭開蓋子,熱騰騰的香味便彌漫全室,雀舌把勺子遞到他手裡,「我一早起來做的,你嘗嘗看,好不好吃。」臘八粥?韓不及心裡一動,她怎麼知道他喜歡吃臘八粥?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甚清晰的。 「怎麼了?」雀舌見他一動不動,「冷了就不好吃了。」 韓不及深深地望著她,「昨天是你扶我回房的?」他隱約記得自己痛暈在客棧的走廊裡,最後的意識是冰冷的夜色和滿天的星光。 雀舌點頭,臉上露出一抹羞澀,卻只一瞬間,她潔淨的臉上很快又佈滿憂愁,「你怎麼會忽然暈倒?已經一年了,傷還是沒有完全好嗎?」天人海閣一戰,他想必受了極重的傷。 韓不及眉心一攏,「你怎麼知道我一年前受過傷?」他極困惑地望著她,「我早就想問你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又為什麼要跟著我?還有,你昨天說對不起,是為了什麼?我不記得曾經見過你,卻……」卻在夢裡屢屢與你相遇。最後一句話他終於咽了回去。 雀舌望著他平靜地說:「果然,你不記得我了。」她忽然笑了笑,卻不知道在他的眼中,這一笑有多麼淒涼,「這些天我在心裡想過幾百次幾千次,為什麼你明明看見了我卻對我不理不睬?為什麼這一年來,你明知我在四處找你,卻從來不給我半點消息?我曾經以為你心裡仍然記恨我,不能原諒我過去對你說的話、做的事,那時候我就對自己說:雀舌,你活該,誰叫你不懂得珍惜,如今活該受這樣的折磨……」 韓不及望著她,她的眸子寶光流轉,卻慢慢浮起一股水意,他只是這樣望著,竟有些癡了。 「可是後來,我卻為自己曾經有過那樣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你過去待我那樣好,連對我生氣都從來不會超過一天,又怎會待我如此絕情?」雀舌微微一笑,這一笑卻光彩奪目,映得她那身樸素的白衣都閃亮起來,「我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極大的危難,所以不能來找我,或是受了很重的傷,所以忘記了過去的事情。」她望著他,慢慢地說,「我雖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麼樣的事,受過怎樣的傷,但是我相信,只要你還記得我,還能自由行動,就一定不會不理我。」她走到他身前,慢慢蹲下,把臉埋進他雪白的衣襟,「韓哥哥,從現在開始我對你不會再有半分猜疑,我願意一直這樣陪在你的身邊,一直到你終於記起雀舌是誰,不,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我只要這樣陪著你……」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他忽然扭曲的臉,驚問,「韓哥哥,你怎麼了,哪裡難受?」 韓不及一把推開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在床上,蜷作一團,他感到胸口那顆心像是被什麼生生撕開,又像是已經活活炸裂成無數碎片,那種劇痛已經瀕臨他忍耐的極限。然而即使在這樣的劇痛中,他仍然看清了她因害怕而沒有半分血色的臉,和那因為過於用力而咬破的朱唇。他顫抖著伸出手,拇指輕輕拂去她唇邊刺目的血滴,微微一笑,顫聲道:「雀兒……你不要怕……」頭輕輕一側,便再無聲息。 雀舌大驚失色,正要衝出去找大夫,半空傳來一聲冷笑,眼前一花房中已經多了一人,雀舌眯起眼睛,「單落紫?」 單落紫一身紫色衣裙,襟口赫然繡著一條青蛇,她唇邊噙著一絲冷笑,「楚雀舌,我倒是小瞧了你。」 「是你?」雀舌忽然明白,立即紅了眼睛,厲聲喝道,「你對韓哥哥做了什麼?」 「沒有什麼。」單落紫從懷中摸出一隻小小的瓷瓶,拔開蓋子,往手心一扣,再揭開來,已經多了一條漆黑的蟲子在她手中緩緩蠕動,她看著雀舌越來越蒼白的臉,笑道,「認識它嗎?」 雀舌緩緩搖頭。 「這是蠱蟲。」單落紫把它又裝回瓶裡,簡潔地說,「就是它。」她轉過臉,望著已經昏迷的韓不及,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聲音卻異常平靜,「就是這條小小的蟲子,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啪」的一聲,她臉上已經挨了一掌,這一掌用力極猛,打得她幾乎一個趔趄,短暫的麻木過後,便是一片熱辣辣的痛,她卻連摸也不摸一下,「楚雀舌,你看上去嬌怯怯的,想不到竟這麼潑辣!」 雀舌紅了眼睛,攥在身側的手因為憤怒無法控制地顫抖,「你為什麼這樣待他?我知道你恨我,為什麼不沖著我來?為什麼使出這種卑鄙的手段?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 單落紫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凝視她良久,忽然一甩手,雀舌不及躲避也挨了一巴掌,這一掌勢大力沉,雀舌腳下不穩,便撲倒在地上,額頭磕在炕沿,很快便腫了起來。 單落紫卻不再理她,又摸出一隻瓷瓶,倒出一顆白色的藥丸,走到昏迷的韓不及身邊,喂他吃—— 「你做什麼?」雀舌撲過去,死死拉住她的手。 「我要害他,只要他在鬼門關徘徊的時候袖手旁觀就行了。」單落紫甩開她,譏誚地問,「楚大小姐現在才管,不嫌晚些了嗎?這如果真是毒藥……」她死死盯著她的臉,一字一字地說,「我恨不得把它塞進你的嘴裡,放手!」 雀舌仍然不放。 單落紫望著她倔強的眼睛,忽然歎了口氣,一揚手把藥丸塞進自己嘴裡,咽了下去,「怎麼樣?這樣你總該相信了吧!若不想他醒來受苦,就讓我喂他吃藥,這是止痛藥。」 雀舌半信半疑地鬆開手,看著她喂他吃了藥,手指輕輕劃過他蒼白的臉頰,劃出一道憂傷的弧線,心裡微微一動,原來,這單落紫也和自己一樣—— 「你既然……」雀舌忍不住說,「又怎麼能向他下蠱,難道你能忍心讓他受苦?」 「這世上最沒有立場問我這個話的人就是你!」單落紫站起來,走到窗邊,默立良久,忽然轉過身,「你不想知道天人海閣那日發生了什麼事?」 雀舌皺眉,「我聽韓風和九律哥哥說過,當日韓哥哥與番千手拼鬥,兩敗俱傷,後來天人海閣忽然爆炸,燃起大火,他二人連屍首都不見……」她瞟了眼單落紫,「是你幹的,對不對?」 單落紫譏誚地揚起嘴角,「還是我來告訴你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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