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流歌 > 梢頭二月初 | 上頁 下頁
十二


  她去勸他?豆蔻臉色慘白,她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他握著她的手溫柔地說「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要她去勸他娶一個美麗而陌生的姑娘?不行的,她的心這樣痛,她怎能去勸他?她又如何去勸他?

  「不,不,我不去。」豆蔻掙脫他的手,回身便要衝出屋去。

  「九兒!」倚鉤一把拉回她的身子,「你不能感情用事!你要冷靜!希索聽了這件事把自己關在畫室裡不肯出來,你要是再這麼激動,萬一他一時衝動做出什麼事來,瑞恩一直在盯著他——九兒,你要送了他的性命嗎?」

  瑞恩,那個一直虎視眈眈的人——豆蔻靜了下來,很奇怪,痛到了極致,剩下的竟然是麻木。良久,她緩緩地抬起頭,聲音靜得像水:「你說——他把自己關在畫室裡?」

  這間屋子從十幾年前她的母親死後,就再沒有旁的人進去過——那天他牽著她的手帶她進來的時候曾這樣告訴過她。所以總是帶著一股濃重的黴味。

  門沒有鎖,豆蔻輕輕一推。

  屋子裡極暗,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重的黴味,豆蔻一眼便望見窗邊那英挺堅毅的背影——似乎明白來人是誰,他頭也未回。

  「希索——」豆蔻走到他身邊,慢慢地環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堅實的背上。

  他沉默著拉她到身前,低頭看著她,柔聲地道:「你在發抖,病了嗎?」

  豆蔻搖搖頭,撲入他的懷裡緊緊地擁著他。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希索擁著她倚欄而坐。

  「我聽說——」感到他的雙臂猛地收緊,她心頭發酸,低聲道,「聽說你在生氣。為什麼?」

  「一點兒小事。」希索搖了搖頭,「不用放在心上。」

  他的眉目間還留著殘餘的怒火——豆蔻悽楚地望著他,他不告訴她,是怕她傷心嗎?是怕她害怕嗎?

  「你看——」希索笑了笑,扭亮了屋角的壁燈,「這間屋子裡所有的一切都與十四年前一模一樣,在這裡,你完全想像不到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四年。」

  十四年?他三歲,那一年,他失去了雙親。豆蔻怔怔地望著屋內精緻的陳設,光影交錯中,她仿佛看到那貴婦衣袂翩然,挽著偉岸的丈夫含笑而去——

  他們都去了,然而這世上——終要有人來保護他的。

  「這座古宅有它獨具的魅力,」低沉柔和的,是希索溫和的聲音,「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會如這間畫室一樣在這裡被永遠珍藏,」他微笑著,「包括你我,以及我們之間的一切。」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豆蔻搖搖頭,搖去心底刹那間緊緊糾纏的柔情與不舍,「還有麗多娜小姐,是嗎?」

  希索臉色倏變,推開她的身子,墨黑的眸子緊盯著她的臉,一字一字沉著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豆蔻微微一笑,她暗自詫異自己怎能笑得出來,「麗多娜小姐她也會永遠留在這裡,今後,她的畫像也會被掛在畫廊裡,永遠地供後人瞻仰——」她抬起手,筆直地指向畫室裡掛著居流士家歷代女主人的畫廊,「就像那樣。」

  畫像中,美貌的貴婦雍容地笑著——她是瑪麗恩·唐。

  「你說過,你會永遠保護我的。」希索握緊雙拳。

  「你娶了麗多娜小姐,便不再需要我了。」豆蔻搖著頭,唇邊的微笑像凝固了般,始終不去。

  「所以你就把我讓給她,這樣你就能擺脫我了?」他握住她瘦弱的雙肩,聲音沉穩低柔,眼神卻越來越冷。

  他傷心了——豆蔻心頭巨痛,儘管他是如此平靜,那濃濃的傷心還是清清楚楚地寫在他的眼睛裡,別人不會懂的,而她都懂。

  然而她卻無法再用她的手撫平他的眉,無法再用她的熱情溫暖他冰冷的心,她不能——

  「是的,我——」她深吸口氣,慢慢地說,「我要回去了,這裡不是我的家。」

  希索鬆開她,疾步走到母親的畫像前,不發一語地默立良久,「你說過,會永遠保護我的。」他的聲音失去了平常的柔和淡定,變得虛弱。

  豆蔻不說話。

  這樣做,才是對你最強的保護,希索,你真的不明白嗎?

  「我明白了,」他驀地轉過身,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越來越蒼白的臉,「我會與麗多娜訂婚,但你必須留在這裡,否則——」頓了頓,他冷冷地一笑,「我就殺了倚鉤。」

  也許,他早就明白了。

  希索十七歲那年,他有了一位十八歲的未婚妻——麗多娜。

  訂婚晚宴的當天,居流士古宅衣香鬢影,豆蔻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吐得肝腸寸斷,她其實不想吐,只是無論如何也忍耐不住,身體的機能仿佛有了它自己的意識,強烈地抗拒著外來的一切事物,吃的喝的,她什麼也接受不了。

  這樣吐了一整夜,第二天她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但她還是必須下樓去吃早餐,必須去向他們祝福。直到今天她還記得那天早上希索冰冷的笑,那樣譏誚地看著她。

  那一刻,她真實地感覺到,在她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碎了。

  從那一天起,她便恢復了早年慣用的隱身術,在他不知道的時間,他不知道的地點,在每一個他可能遇到危險的地方,她都那麼默默地守護著他。她不怕他恨她,只怕他的眼裡燃燒的火焰。

  夜夜夢回,她都記得十四歲那一年的那一個夜晚,那嘔心瀝血的痛,她知道,那根刺——早已和她的心骨血相連。

  豆蔻把思緒緩緩拉回,歎了口氣,壁爐裡的火快熄滅了,她又添了根柴。

  窗子被人猛地推開,冷風劇烈地灌了進來。

  豆蔻敏捷地起身,抓起桌上一支銀色的手槍指向來人。

  交錯的光影裡,來人有著一頭飛舞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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