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真金大老爺 | 上頁 下頁


  不僅如此,那人另一隻長袖一展一勾,把幾是同時沖過來、不及煞住腳步的禾良也一併護進懷裡。

  禾良迅速揚睫,驚訝地微瞠雙眸。「……穆大哥?」

  一身白衫的穆容華清雅笑著,大手輕托她的肘部扶她站好。「禾良妹子,唉,不就是我嗎?」

  不等禾良問,顧大爹拍拍胸口替自個兒壓驚,籲出口氣道:「這批上等的紫仁花生和麥芽是『廣豐號』的貨,大少爺特地拿過來的。他知道你要帶孩子回『春粟米鋪』也就不走了,說要和你見見、聊聊,也想看看咱兒的寶貝小曜兒啊!」

  「春粟米鋪」與永寧的另一家糧油雜貨行「廣豐號」一向親好。

  禾良的娘親曾為「廣豐號」穆夫人的陪嫁丫環,後來嫁給了顧大爹,而穆夫人極念舊情,儘管禾良的娘親已病逝好些年,穆家仍對「春粟米鋪」關照多多。

  一年多前,遊岩秀挾著不能告人的「私怨」卯上「廣豐號」,使了不能告人的九流手段,整得「廣豐號」差點根基大毀。雖說游大爺最後「放下屠刀」兼「浪子回頭」了,甚至還出手相援,助「廣豐號」挽回商譽,禾良心裡對穆家總覺得過意不去,更何況啊,穆容華還挨過游大爺的拳頭。

  這一方,穆容華掂了掂臂彎裡、好奇地眨巴著眼睛拿他直瞧的「小人」,笑道:「禾良妹子,你這小傢伙挺沉的呀!」略頓。「上回受游老太爺之邀,登門喝這娃兒的周歲酒,那天太多人搶著抱他,怎麼也輪不到我。」

  他把話說輕巧了,根本是游大爺大喇喇擋在中間,不讓他動孩子一根寒毛。

  禾良微微一笑,才欲啟唇,娃兒像是審視夠了、有結論了、可以進攻了,於是,圓嘴一嘟「噗噗噗——」地一大陣,立時賞了穆容華滿臉唾沫星子!

  「呵呵呵……」

  「曜兒啊!」

  「唔……」

  孩子大樂。

  禾良瞪大眸子。

  穆容華明顯一怔。

  但,就在下一瞬,近乎肅殺的古怪感風起雲湧,團團圍將過來,那壓迫感來得既快又突然,教人防不勝防,而明明滿間灶房都是幹炒花生和麥芽糖的香氣,為什麼現下聞起來竟……竟有濃濃煙硝味?

  怎麼回事?

  「少、少少……少夫人……秀、秀秀秀……嗚嗚嗚……」站在灶房門外的金繡心提到嗓眼,「秀」了好久還「秀」不出來,聲音一直抖,抖不停,抖到哭。

  何方神聖?

  灶房裡的眾人抬眼往外望,就見一名錦袍大爺已施施然來到門前。

  「達滴爹達爹答……呵呵呵……」娃兒瞧見那人,開心得亂叫一通,胖手肥腿亂晃、亂踢,圓滾滾的小身子一直不安分地向前傾。

  遊岩秀看著一灶房的人,俊臉雪冷,深目如淵。

  他從容地跨進門內,從容地伸手接過討抱的兒子,從容地撫著孩子的背。

  他眼角餘光覷到妻子的身影動了動,似是緊張地想靠過來擋在誰面前,以免誰又被他飽以硬拳一般……他桃紅美唇勾出泛冷的輕弧。

  抱著孩子,他深黝黝的雙目直視顧大爹,有禮頷首。「小婿拜見岳父大人。」

  還沒到立冬日,「春栗米鋪」的後院已提前過冬,無形的雪花飄啊、飄啊、飄啊……冷、颼、颼……

  顧大爹家傳口味的花生麥芽糖,做法雖說不難,但每道程序都馬虎不得。

  東西要好吃,首先就得嚴選食材,「廣豐號」今年秋收的紫仁花生和麥芽,貨確實好,飽滿、光滑、泛香,有了好東西,才能做出好東西。

  把幾斤的紫仁花生倒進大鐵鍋裡炒,文火、中火各炒上兩刻鐘,最後再以大火快炒,期間必須不斷翻動。

  直到花生被逼出所有水氣,變得幹乾脆脆,然後濃郁香氣從中透出,帶著點微焦氣味,這時,把炒香的花生和熱熱稠稠的麥芽糖棍在一起。

  趁麥芽糖還溫熱著、尚未凝固時,再用面棍在上頭掄啊掄、推啊推,掄推出平整且厚度適中的一大片,最後用刀子切出方便食用的大小,一小塊、一小塊,每口都能吃到混著麥芽糖的香脆花生。

  面對如此可遇不可求的絕妙小食,遊岩秀竟然完全不為所動。

  在「春粟米鋪」時,「大敵」當前,游大爺這次表現得頗為得體,對長輩該有的禮數他全都顧及了,面對「敵人」該有的沉著忍耐,他也辦到了。

  這一次和穆容華同處一室,他確實大有長進,僅以冷峻眉目、冷峻語調凍得眾人脊背發寒。他沒發火,真的,他真的沒發火,只是過分從容的言語舉止惹得人發寒而已。

  傍晚時分,夫妻倆帶著孩子回到游家大宅,還陪著游老太爺一塊兒用晚膳。

  老太爺按例邊用飯邊問起行裡事務,遊岩秀也是邊答邊吃,祖孫倆皆已習慣如此了,而禾良默默吃了些,也在丫環的幫忙下喂了孩子大半碗咸粥。

  一切似乎再尋常不過。

  似乎啊……

  禾良察覺到了,丈夫那雙漂亮的杏仁核眼看也不看她。

  自今兒個午後,他突然造訪「春栗米鋪」,瞧見灶房裡那一幕後,他就不看她了,甚至很刻意地回避她的眸線,刻意不對上她的眼。

  再有,他晚膳用得很少,卻是說話說個不停。

  老太爺問一事,他可以詳詳實實地答上互有關連的五、六件事。席間,老太爺似乎也嗅到一些古怪味兒,閃著精光的老眼偷覷了她好幾回,讓她心頭沉甸甸,有些苦惱。

  入夜,風冷,薄霜凝聚,回廊上的燈籠輕輕搖曳。

  禾良與管事德叔說了會兒家務事,也跟大廚師傅那兒敲定了明兒個的菜色,而後,她端著一盤小食,獨自走回「淵霞院」,沒讓丫環們跟著。

  今夜,她把孩子暫時托給金繡和銀屏照看了。

  之前在來陽縣的小別業,丈夫跟她提過,該讓孩兒與他們夫妻倆分房睡,她心裡就是不舍。她想顧著孩子、看著孩子一寸寸成長,總想等孩子再大些,大到那張搖籃床真睡不下了,到得那時再說。

  回永甯後,游大爺倒是沒繼續在這一點上頭糾纏,像也知曉她舍不下,便也由著她了。這事,她可真松了好大口氣,心裡很感激他。

  他的性情,她再清楚不過,真對什麼卯上勁兒,絕對是糾纏到底,而他卻肯這麼放任她寵疼孩子,她心裡當真歡喜。

  回想起他一年多前在盛怒中撂下的狠話——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廣豐號」和咱們「太川行」是世仇,我一見他穆大少就恨得牙癢癢的,他敢碰你,我就敢碰他!

  他卯上「廣豐號」。

  當時挑起的事端最後雖說平息了,但「廣豐號」穆家,尤其是穆家大少穆容華,便如長在他身上的一片逆鱗,順不得,無法安撫,僅輕輕一碰,他就火爆。

  對於這一點,她也感無奈啊

  徐步來到「淵霞院」的書房前,禾良輕拍了拍頰面,將被夜風拂亂的髮絲勾至耳後,她深吸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秀爺,是我。」

  過了好半晌,才聽見裡邊低低悶悶地傳出一聲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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