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鷹主的男人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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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升起,清光穿透窗紙傾瀉進屋,驅走一室幽微。 光束斜斜打在男子修長偉岸的側身,令他半身如沐在金陽中的俊美神只,未被照見的另一側,猶隱隱端著肅殺之勢。 儘管是他的北定王府,是他家地盤,他想怎麼來都成,但堂堂大將軍王爺天未亮就杵在客院廂房等著「欺負”姑娘家,這事若傳出,可也不怎麼好聽是吧?再有,他對她如此這般逼迫,連榻都不讓下,府裡老王妃若然知聞,又要找她打探他們倆究竟是誰收了誰,誤會又要大到頂破天去…… 還有……還有……她還有許多亂七八糟、拉西扯東的招式能使,只要她沒堂堂正正認了,她就還是天養牧場的夏舒陽,囂張跋扈,無賴至極,發瘋作狂,她喜歡當這個夏舒陽。 四周靜得出奇。 她瞅著清光裡浮動的微塵,竟連半句的嬉笑胡言都吐不出。 「我不需你救。”一句峻漠之語如利刃劈風,令她背脊陡凜。 聶行儼目光須臾不離她,繼而又道:「北定王府聶氏一門的興衰安危,自有本王一力承擔,何須麗揚三公主手染血腥,橫插一道?” 「我沒……我不知道……”她聲音變弱,下意識搖頭。 昨兒個的事如何發生,說句大實話,此時的她心裡亦沒個底。 當年自我了結,而後在天養牧場醒來,她神識與意志常這般交疊穿插,許多時候知道事情發生,卻記不清始末……她就是個瘋子。 昨日瞧著那頭小獵鷹,安靜蟄伏、靜到幾近寂滅的那一抹魂魄忽遭擾動,加上太子信誓旦旦說著那些要脅話語……瘋勁壓不住,她又發瘋了,便如當時孤身入陀離軍大營,兩眼摸黑一路到底,拋卻生死,只想浸在仇敵鮮血裡。 她臉上表情突然變化甚快,疑惑、倉皇、痛苦、驚懼……五官不自覺扭曲。她緊緊閉眸,氣息急促,雙肩忽地一緊,被人握住。 最後的最後其實都歸沉靜。 她沉靜掀睫,沉靜看到男人不知何時已坐在榻沿,抓她肩臂的姿態像要狠狠給她一陣昏天黑地的搖晃,以泄心頭之火,又像是緊張她的,怕她再陷瘋狂。 她於是沉靜笑。「你只管當你的護國忠臣,只管鐵血錚錚、浩氣凜然,只管行你聶氏一門的正道,你殺不得、不能殺之人,由旁人橫插一道代勞,不挺好?”略頓。「……手染血腥又如何?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一雙已沾過敵人鮮血的手,哪裡還怕染紅?” 「三公主!”他以公主尊稱她,語氣卻生冷不已,飽含警告。 她眸底明亮與闐暗交雜,像看不清他,亦似看癡了他,不禁探手去碰。 略涼的指撫過他溫燙麵容,無比鄭重認真,指尖走過的棱線弧度與輪廓起伏,她似都想深深鐫刻在懷。 這一次,聶行儼沒想閃避,甘心情願任她輕薄。 這一次,夏舒陽不耍無賴,每一下碰觸再虔誠不過。 聶行儼表情依舊生寒,但內心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像被緩緩熨燙平整。 昨日見太子伸手欲撫觸她,端持極好的冷峻表相乍然碎裂。 那瞬間豈無嗜血念頭?! 男子漢大丈夫,本該是他護她周全,最後卻僅能眼睜睜看著,看鷹兒發狂,看她仿佛又茫然歷劫,神識喪失,倒進他臂彎裡。 怒極,卻止不住憐惜。 可說恨透,但恨裡透著種種情思,連恨都不純粹。 說穿了,她就是枚混蛋,透頂至極的混蛋,如今逼得她不再否認出身,他這股怨氣加怒氣的龐大火氣算是稍稍得解。 她垂下臂膀,兩手斂藏在被裡,微微露笑—— 「儼帥對那位緋雲公主,可還看得上眼?”宛如朋友間閒聊,問得無心。 絕非無心!聶行儼眉目一沉。她這混蛋,就是太有心! 他抿唇不答,下顎越發繃緊。 他沒察覺自己竟屏息相待,且層層疊疊建立防護,造出銅牆鐵壁以應萬變。然後,聽她淺聲悠然道—— 「關於你的婚事,還有聶氏一門香火傳承的事兒,當真愁煞了老王妃,只是與哪個名門世族結親,都得考慮到黨爭這吃力不討好的糟心活兒,唔……我就想,挑來選去既整不出個好的,不如就押給皇家吧?緋雲公主很不錯,迎她進門,你穩穩當個駙馬爺,既然成了皇帝老子的女婿,你再把朝堂上中正不偏、忠君不二的立場好好闡揚幾番,下任的太子不論換誰,應也不會再給你使絆子,與北定王府為難吧……” 他注視著她,眨亦未眨,黑黝黝的眼底……黑黝黝得瞧不見底。 等了會兒沒聽他答話,她徐然牽唇,笑裡透著點靦腆—— 「咱們的緋雲公主大大地心悅你啊,大將軍王爺閱歷甚豐,不可能沒瞧出來吧?公主的表現真的挺明顯,瞧著你時,眼裡發亮,跟你說話時,嗓音隱隱發顫,全是真誠模樣,真誠到令我都想好好把她抓到懷裡,再好好對她疼愛憐惜個一番、兩番又三番了。” 她似乎在某個點跳回無賴面貌,然下一刻又轉性兒,調回正經模樣。 一變正經,怔怔然神情不知想些什麼,她靜默了一個徐長呼息,平靜道—— 「會很好的。你跟個溫柔美麗又極喜愛你的公主在一塊兒,會很好很好的。”很好很好。 所以,她也才安了心,也才能夠很好很好地過自個兒的生活。 沒有麗揚,沒有鷹族三公主,更沒有什麼莫名其妙的神選鷹主,就過她夏舒陽單純的、恣意張揚的日子。 聶行儼頓時明白,畢竟太高看自己。 本以為造出的銅牆鐵壁不怕她撒野,卻還是將她瞧小了。 無形的氣勁含霜伴雪,毫不留情撞擊過來,儘管重重防備,依舊被衝撞得五臓六腑幾要移位,而面上是熱辣辣的痛,像被狠狠甩了好幾巴掌。 他極怒的是,自己竟會為她惱恨到此等地步! 拿她莫可奈何,若想將這一筆爛賬算清,該怎麼算?從何處著手?全然也無頭緒,真真把她挫骨揚灰了,還覺不甘心。 「你是勸本王尚公主?”他薄薄唇瓣掀動,問得低且輕。 夏舒陽心潮湧動,藏在被子裡的十指暗暗攥緊。 他又發怒了,戾氣加倍凝重,目光如刀似劍,劈得她腦門陣陣作疼。 「儼帥不妨仔細斟酌。”喉中滋味澀然,她有些費勁兒地吞咽唾沫。 聶行儼驀地鬆開箝握她肩臂的大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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