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滇門名花 | 上頁 下頁
三十八


  他該要清醒,又不願清醒,他喝了她的血,兩人已合成一個,他知道他中了咒,以血為蠱的情咒。寧願就這麼沉迷,醒著不如迷著好。

  幾年下來,大船上的弟兄早知他的去處,剛開始等不到他,還會派可憐的眠風前來喚回,但十次有九次半是不成功的,後來大夥也習慣了,大船趕著收購貨物、交易買賣,在兩湖與內地的流域來來往往,因此就隨著容燦高興了,他想回來,自有辦法找到他們。

  這一年的秋來得似乎早了些。

  容燦踏入楓樹林,腳下的草青些微淡黃,頭頂上的楓搖曳著豔紅嬌媚的姿采。

  他漫步在林間,身上略舊的薄披風與四周景致極不相稱,但那落拓的神情與滿林動人的蕭瑟又無比符合。

  走入楓林深處,鏡湖仍是波瀾不起,與那一年相同。

  他是安靜的、沉默的,不苟言笑,有時可以許久許久不說上一句話。旁人道他喪失一切情緒,已不知喜怒和哀樂,實則不然,他的心有深沉的感情,愛極了一個女子,念極了一個女子,也恨極了一個女子。

  他坐在湖畔那顆大石,習慣地淡蹙的眉心,眼神陰鬱而孤獨,使他整個人彷佛籠罩在一層嚴霜裡,只除了他下意識撫摸手腕上的銀環,死盯著湖面的目光才會發出一種柔和得近乎淒涼的溫情。

  一葉飄搖落水,湖心泛起漣漪,一環一環漫漫延生,環環相扣扣環環。

  他微微揚唇,神色俱柔,扣也是環,解也是環,一時間,只覺情思恍惚,勾發出內心深處的東西,他默默發呆、怔怔冥想,陷入一種混沌迷離中,仿佛聽見她用那一貫的軟膩,溫柔似水地歎著——

  燦郎……你在生氣嗎?唉,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的……

  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唉,沒有辦法呵……

  燦郎……沐灩生是真心喜愛你,請你記在心底……

  天啊!天啊!他恨她、恨她、恨她!

  請你記在心底。話已成咒,她在他心底鏤刻,永遠不教他忘記。

  他心魂欲裂,背脊往後倒下,整個人成大字型躺在大石上。

  腦中回想起她逼他飲下生血的神態,蒼白似鬼的臉、嬌豔不再的唇,眸光中切切的情意和切切的悲意,他心痛得顫抖。

  度一秒、恍若一年,他記得,她伏在他身上,周遭是無止境的沉寂。

  他無力掙脫,首次體會何為深沉的恐懼,不能動、不能喊,心臟卻承受著撕裂的痛楚,他被動的、無助的躺著,額上滲出無數冷汗,終於不再試著叫喊,只是睜大雙眼,直直瞪著上方……

  直到每日固定上竹軒為他針灸的星魂和一名苗族男子在外頭打了起來,拳腳打破竹軒的門,才驚覺事情有變。

  二話不說,賽穆斯帶走了她。

  他無法留人,而星魂見他飲下生血,知機不可失,連忙下針煮藥,讓眠風將藥汁灌入他腹中,與她的血相融相使,除卻身上的蠱毒。

  他,留不住她,也找不到她。

  幾次夜探滇門,蒼山銀嶺上沒有她的身影。

  幾次來回這條流域,過盡千帆皆不是。

  幾次徘徊這水鏡煙湖,而楓若猶紅、百媚橫生,比不上她回眸的嫣然一笑。

  星魂曾說,一人生,一人死,她的血給了他,就絕無活路。

  即便是死,也要知她身葬何處。

  我已經來了……我在這兒,你就不會死了……

  我保不住琴,但我一定保得住你……一定、一定可以……

  沐灩生……他合上眼,絲毫不想動,心口絞痛,他任由著它。

  就……任由著它吧……

  神智昏沉,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抑或在夢境中走了多遠。

  有聲音在身邊響起,是很輕的腳步聲,他心中惱了起來,感覺自己的領域被侵犯,這楓林湖畔只能有他和她的記憶,不許第三者沾染。

  那人在打量他,似乎對他躺著的模樣很感趣味,他靠得更近,容燦感覺出上方的光線教他遮去。

  就在此時,容燦出手而擊,狠厲地鎖扣對方咽喉,若再施力,定將那頸骨碎裂成片。可對方反應甚捷,兩柄利刃左右成叉架住容燦胸膛,跟著靜止不動。

  「沐灩……生……」被自己扣住的人背光而立,她的發纏在頭巾之中,苗族的結衣,苗族的及膝百褶裙、日月紋的綁腿和勾角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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