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滇門名花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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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容燦是暴躁而易怒的。如同一頭困獸,繞著四面圍堵的牆尋求空隙,不住地嗅著、不住地摸索,卻發覺牢籠如此堅固,非己力所能摧毀。 楓林湖畔的二次邀約,他未有前去,事實上,當晚滇門門眾前腳退盡,漕幫大船後腳便離開雲貴,連夜往四川而去,循著熟稔得不能再熟稔的水路,布帆盡揚、風鼓船動,才下幾天,大船穿州過省,穩當地泊入漕幫兩江的大本營。 卸貨、出貨、存貨、清貨,花了半天時間忙完船上成堆的載物,漕幫眾男丁像放出籠的鳥,吃喝嫖……嗯,不對,是吃喝玩樂,該往哪兒去便往哪兒去。 洞庭湖畔秋意深深,大船上難得寂寥。 打開艙門,寬敞的船艙內,眠風選擇讓視線固定在溫文爾雅的無害俊臉上,試著忽略另一張羅刹黑臉。 「燦爺,用茶。六爺,用茶。」放妥茶杯,他把頭縮了回去。 俊逸臉上掛著溫朗的笑,自在地咂了口茶,清了清喉頭。 「三哥,你這脾氣著實嚇壞咱們眠風了。我都還沒踏上大船甲板,入耳的全是弟兄們訴苦之聲,唉唉——」宋玉郎頓了頓,無視於眠風一連串的「臉部運動」,緩緩搖著山水書扇。「三哥有何苦惱,乾脆挑明講了,玉郎縱使不才,出幾個點子來共同斟酌倒不是難事。」 忽然,他頭一偏,「眠風小子,你眼睛怎麼啦?發疼嗎?做什麼眨個沒完?莫不是牙疼,瞧你臉扭得跟麻花一樣。」 「啊?!沒、沒有!我好得很,好得很!」嗚嗚,他打賭六爺肯定是故意的,摸到老虎的鬍鬚了,不拉一拉、扯一扯,好似萬般地對不起自己。嗚嗚!讓燦爺嚇得膽都要移位了還不夠,如今連六爺也來嚇他,哼!他一副很禁嚇的模樣嗎? 對面那張黑到臉八風不動,神情專注,目光迅速地吞噬手中的紙卷。 約莫二十張的東雲白紙,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楷,那是閻王寨三笑樓出動無數好手走踏江湖搜羅而得的訊息——揭開滇門一派的神秘面紗,由發跡至壯大、各個分佈流域及地點、門派中權力組織等等,詳細得匪夷所思。 頗具催眠作用的男中音仍不放棄,再接再厲地勸誘著,「三哥,別光是看那幾張紙,能吃嗎?好歹抬抬頭同你親親六弟說說話。」 這句「親親六弟」是從趙蝶飛的「親親五哥」延伸出來的,好用歸好用,好聽歸好聽,但似乎不適合用在這個當口。 宋玉郎搖了搖頭,連這小小動作都瀟灑俊逸得不知何以形容。「早知如此,玉郎該把那疊紙扣著,這麼快交給你實在是不智之舉。唉唉,三哥,跟姑娘定了終身是天大的喜事,兩情相悅、你儂我儂,何苦頂著一片火、冷著一張臉啊?」 火由一片變成火海,臉仍是酷得結凍。容燦頭抬也未抬,掃視完最後一頁,單手疾揮,身前的蓋杯筆直撲向玉郎。 「你愈來愈聒噪了。」果真冷言冷語。 玉郎書扇平攤,貼住掃來的蓋杯順勢一兜化解力道,就這麼穩當當地接了下來,未溢出半滴茶水。「呵呵呵,三哥顧及我多話喉渴,玉郎好感動。」 將送來的訊息以最短的時間全數消化,容燦將整疊紙丟入火盆中毀屍滅跡,拇指與食指捏揉著鼻樑,兀自沉思,片刻,他睜開雙目銳光流轉,食指節奏性地敲擊桌面,薄唇掀合。 「照三笑樓探子隊送達的消息看來,滇門當中疑有分歧,除門主沐開遠的舊部擁護者,副門主楚雄在滇門中的勢力亦不可小覷。」 「一山不容二虎,而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指節格格作響,一聲聲傳入宋玉郎耳中。呵呵呵……這是三哥發怒,準備把人海扁一頓的前兆,今日虎須捋在此為止,見好就收,切記過分忘形,會招禍的。 他乾笑,面容稍整。「近兩年,楚雄積極擴展自己的勢頭,據滇西縱穀,以南聯絡密支那、臘戍等番地部族,集結另一股強大力量,西南無律法,不少番地來的賞金殺手投其門下,沐開遠是養虎為患,現下想收拾這只猛虎,嘿嘿……」唇角微諷,書扇輕搖。 被烏篷船集圍攻那日,容燦憶及當時情況,其中環結逐漸明朗。 一張俏臉不識相地闖入腦海,自在地笑得無辜。 你來不來聽我歌唱?明日楓林湖畔……你來不來…… 滾!都滾開!他頭猛地一甩。 沒去便是沒去,做啥記掛在心? 他手掌突地捏成拳頭,指關節又是格格大響,在場的另外兩人如聞喪鐘,心臟陡跳、面容一白,相對苦笑了笑,暗暗吞咽唾沫。 「燦爺,其實情勢對咱們挺有利的。」眠風鼓勇,小心翼翼觀察他的臉色,舔舔嘴唇才道:「那晚您下了大船,剛入夜,江面嘈雜之聲大作,四面八方的水域全教篷船堵住,我和臥陽沖入底艙想準備火藥炮擊,才知早有人偷偷摸上了船,就是同您在岸邊卯上的白衣男子和那個使雙刀的悍丫頭,鬼鬼祟祟也不知想偷些什麼。」他哼了聲,表情忿忿不平,「那丫頭見了人提刀就砍,若不是張鬍子聽見臥陽叫聲及時趕到,眠風恐怕要身首異處啦!」 「這有哪點對咱們有利啦?」宋玉郎挑高單邊眉形,一副「拜託,請說重點好不好」的模樣。 「哎呀,好好,長話短說、長話短說。那白衣男子在張鬍子手下救起悍丫頭,見事蹟敗露捉著她就跑,毫不戀戰。烏篷船大舉來侵,他老兄倒是隔岸觀火,明擺著不相干,而後的事,燦爺也親眼瞧見,他跟金鞭霞袖是同夥的。」接著,他雙手一拍,「由此可知,滇門組織不夠團結嚴謹,本來嘛,它的門眾太過複雜,各部族又有不同的習俗和生活方式……」 「嗯,所以……咱們就以逸待勞,任他們搞內哄、狗咬狗,再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宋玉郎做出結尾。 「對、對!就是這麼回事。」眠風不住地點頭。 聽在耳中,容燦不予置評,對著眠風頷了頜首,神情卻是一凝,起身,他步近木牆邊,揭開圓形洞窗,清冷的秋意透進艙內,神清腦醒。 就由著他們自相殘殺,若無法制衡,唯有強者生存。 但不管是沐開遠抑或楚雄,這兩股勢力對漕幫的興趣全在於火藥,他所要在乎的唯有此點,該花心思部署的也僅就此項。 那苗族女子的安危如何,幹他底事?! 她高興投入誰人懷抱、高興對誰展露笑靨?他管不著,也不想管。 她自放縱她的,一朵滇門的火焰花,熱切而自顧地燃燒,是存是滅,又與他何干?! 他不自覺握住右腕上的銀環,是一份極不甘願的牽扯,楓林湖畔歌音幽然,他竟忘記問她如何取下此環。記憶不僅如此,還有橫貫掌心的三條刀痕,那小臉埋在大掌之中,軟唇吮吻得濕潤熱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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