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與魔為偶 | 上頁 下頁


  這孩子,總得想想該怎麼收拾。

  始終是要落進他手裡——始終。

  南明烈模糊思忖,勉強挪動長指,往袖底慢騰騰地摸索,取出一木瓶。

  他從瓶中倒出一顆小丸,捏碎後揉在掌中,特殊的清香絲絲縷縷散出,隨風蕩開之後變得似有若無。

  過了子時若未回府,縹青與其他暗衛定會尋來,屆時循著香氣就能找到他。

  而此時他所能做的就是——神識放弛,睡場好覺。

  ***

  西澤大地多深林與沼澤,毒瘴不得不防,帶劇毒的蛇蠍蟲獸更是不少,而能與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共存,在此安然紮根,西澤的巫苗族人自有他們巧妙的生活技能,例如——制出能麻痹五感的粉末用以防身之類。

  南明烈醒來時是在他的烈親王府主院寢房的錦榻上。

  如他所想,底下那一支暗衛果然在特殊香氣完全消散前便尋到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送回王府,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待醒來,竟已時過三日!

  他代聖上前往盛國公府宣旨嘉禮,事後還須進宮覆命。

  然他昏睡不醒,無端端的如何也喊不醒,烈親王府裡的人可不敢拖延或隱瞞,大管事老早拿著王府牌子請御醫過府,這事自然傳到皇上那兒,於是太醫院好幾位大國手全被趕了來,一場聯合會診兼七嘴八舌的辯證尚未辯出個結果,昏迷不醒的人倒自個兒睜眼了。

  早朝結束,眾臣工退盡,南明烈依旨進到泰元殿后頭的甘露居。

  他朝閑倚迎枕而坐的昭翊帝行親王拜禮,雙臂抱圓,與胸齊高,一揖,語調恭敬。

  「臣弟無恙,勞皇兄記掛著實有愧。」

  昭翊帝低笑了聲,晾著他好半晌才道:「若非太醫們親臨會診,眼見為憑,朕還以為皇弟對朕有所不滿,藉故裝病,是想甩朕臉面呢。」

  「臣弟不敢。」南明烈腰彎得更深。

  「朕把你從東海召回,奪你手中十二萬望衡兵的調度權,將所謂‘具超世之才,入世如甘露降雨、蕃滋百姓』的烈親王當成一個閒散王爺來使,差你東家宣旨、西家嘉禮,盡幹些芝麻綠豆大的事,你不覺憋屈?」

  南明烈上半身姿勢維持不變,雙膝從容跪下,徐聲道——

  「東海邊防之艱苦實難一語蔽之,除了東黎國時不時小規模犯境,海上諸島更是海寇藏匿的佳所,沿海漁村甚受其擾,臣弟自接手戍衛與海防之務以來,已整整三年未回,此次能奉召回京,承歡于太後娘親膝下,自是皇上聖心仁德,體諒臣弟,臣弟感念聖恩已然不及,怎可能不遵聖意?」

  甘露居中一陣窒人的靜默,非心志強大者,極難扛住這逼仄氛圍。

  瞪著小階下端跪姿挺直卻氣度從容的年輕男子,昭翊帝內心既愛又恨,兀自糾結,最終丟開奏摺揮了揮手,口氣放軟——

  「怎麼說也是領親王俸的正經王爺,祖制可沒讓你見著朕就下跪,跪什麼跪?不是剛病癒嗎?起來起來,給朕好好在一旁坐著。」

  「謝皇上。」

  南明烈徐穩起身,在一名老宮人的服侍下落坐,清俊眉目始終淡斂。

  昭翊帝命宮人上茶上點心,和藹笑道:「把你丟在東海整整三年,如今回來了,就給朕說說外頭好玩的事吧?」

  「臣遵旨。」

  東海戍邊需作陸上佈置與海防,水軍的陣法與操練尤其緊要,不可一日鬆懈,這種種又豈是什麼「外頭好玩的事」?

  聖心難測,但皇上兄長想從他口中聽得什麼,南明烈卻是清楚的。

  新皇登基之初,東海深受東黎國與海寇之擾,朝中欲派熟悉水戰的老將前往,無奈老將軍在臨行前病故,於是他自請前往參與防務,並在新皇面前起諾,定然做出一番成績,保東海百姓平安。

  當時遠離京畿,實則帶著點「欲避其鋒芒」之意。

  他在東海整軍,重建防線,一手訓練出來的望衡軍這三年來陸陸續續建立不少功勳,聲勢日益壯大。

  然後就是一道聖旨來得突然,立時將他召回京中。

  皇上兄長想聽他抱怨,抱怨自己在東海的戍邊生活有多辛苦,還想見他示弱,要他開口請求讓他回京生活,不再返回東海。

  他按聖心所欲去做,待退出甘露居往宮門外徐行時,風拂袖撩袍而過,才覺額背微汗,胸口微微寒涼。

  聖上與他雖一母同胞,兩人卻足足相差二十歲。

  母后十八歲誕下皇長兄,近四旬時才又有了他,而今他二十有二,聖上已到不惑之年,儘管後宮嬪妃眾多,卻只有皇后順利誕下一名男嬰,而今,天南朝的東宮太子才剛滿三歲。

  子嗣不興,太子尚小,他這個親皇叔又正當年……皇上兄長在提防什麼?

  轉著思緒,腦中浮出天南朝地位最尊貴的那名男子面龐,四旬出頭,正當壯年,目中卻見渾濁之色,眼下更顯兩團浮腫,當年身為東宮殿下時的奕奕神采,如今竟已蕩然無存。

  眉峰淡攏又放弛,神色莫測,尚未踏出宮門,一道黑影已閃至他身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