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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原來遭利刃穿膛而過,會痛得他連呼息都灼熱難當,痛得他明明渾身發麻,仍清楚感受到劇疼正氾濫開來,痛得他掌控不住面容變化,痛得他竟笑出聲來。

  「你也同他們一起合圍我嗎?呵呵呵……好,很好……很好……”

  原就蒼白的臉容再也尋不到半絲血色,白霜月嚇得說不出話,被他如此笑問,驚離的神智才陡然扯回,銳利地撞進腦子裡、方寸間,彷佛她的心也同他一般,深深插入一劍。

  「不是的!”她驟然放開劍柄上的五指,沖去要扶住他,鳳眸中慣有的清傲毀得一乾二淨。

  她不急著再進一步解釋,恐懼滿布的眼直勾勾地凝住他,頭也不回地揚聲高嚷:「義天大哥,幫我!他受傷了,幫我!”

  她全然不懂,手中的劍為何會穿入他的胸膛?

  她僅是要拖緩長鞭的回勢,她僅是想阻止這荒唐可笑的一切,她僅是……僅是希望他別惱、別意氣用事、別教人傷著了呀……不懂!不懂啊!怎麼她銀劍平舉,劍尖明是對準長鞭而去,卻沒教他震飛,迎來的竟是他大敞的胸懷?他展臂敞懷,原想摟抱她的嗎?是嗎?是嗎?

  她胸口痛得雙腿發軟,發顫的手才剛碰觸到他染血的袍衣,他忽而縱身飛離,連三起伏,眨眼間從小亭頂上竄至瓦頂一局處,飄飄立在月夜中。

  「霄!”白霜月驚恐喚著。

  他動,她亦動,隨他飛竄,盼望能到他身邊,根本不顧身後有誰在叫喚她,也再難相理。

  她所有、所有的注意力只能放在他身上,而那抹飄渺的身影幾要融入夜色,她好驚,提氣不敢呼息,怕一眨眼他就要不見。

  他像是在笑,銀底藍輝的眼閃啊爍著,可她不要他笑,那般的笑透出濃深的陰鬱,笑得好冷、好狠,如他背後那幕漸要掩月的烏雲,她不愛。

  「霄!”再差一縱,她就能抱住他了!

  別惱我啊!求你別惱我啊!

  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別這麼笑著,我心好痛、好痛……

  不!不!霄,我讓你惱、讓你恨、任你打罵不還手!你別這麼笑,你留下,別走,等我,別走啊——

  「不要——”她又驚喊,在她以為就要趕到他身邊、抱住他之際,那抹頎長的影兒再次縱身起伏,幽幽地沒進夜裡。

  「等我!你等我!不要走啊——”

  她隨他而去,卻發覺早已失去他的蹤跡。她盲目地追趕、飛竄、起伏,追出湘陰城外,仍茫茫尋不到一個點。

  她恍惚地以為自己在西塞雪原上,那靜謐謐的感覺有種詭譎的痛苦,痛得她想張口喘息,偏生納不進半點氣,胸中劇疼難當。

  她想起他曾掐住她頸項、欲置她於死地的那一次,她也是這般難受,昏茫茫地以為自己將死無疑。

  「出來啊!你惱我、恨我,我由你打罵啊!出來啊——”

  耳中嗚嗚亂嗚,叫聲變得模糊又陌生,她知道自己的嘴掀動著,卻覺那聲音似遠似近,好不真實。

  「出來啊……你出來……”氣盡力竭,內息紊亂,輕身功夫已無法再繼,她雙膝陡軟,整個跪趴下去,伏在黃土地上喘息不已。

  「你……出來啊……為什麼不等我?都受傷了……能走去哪裡……能去哪裡啊……”

  是她在呢喃嗎?自個兒也不太確定。

  腦中,浮現出男人掉頭離去時的那抹笑,她唇一扯,也跟著笑了,邊哭邊笑了——

  §第七章 銷魂付天涯舊恨

  四個月後

  十二月天,年關將至,東北地方刮起大風大雪,連綿好幾日,今兒個天老爺大發慈悲,雪勢忽地轉微,風拂在臉膚上雖仍凍寒,已不會疼若切膚。

  即便處在地勢較低的北方小城裡,離長白山等高地尚有好長一段路程,城裡人家的房頂上與屋簷前亦是覆著皚皚白雪,連入城的土道與城中的青石大道也鋪就著一層白,道上腳印、馬蹄印交錯,尚有好幾道車輪子滾過的痕跡。

  這城雖不大,卻是商旅與采參隊往來南北的必經之處,因此城中飯館、茶館頗多,大大小小的客棧也有十來處。

  此時際,號稱城中最大的「天香客棧”大堂裡,七位剛在青石大道上巧遇的江湖人士分據兩張方桌,要來酒菜,彼此間相談聲甚大,也不怕所說之事教旁人聽了去,直扯著高嗓都快把堂中鬧哄哄的聲響一舉壓過。

  「就說那大魔頭二十日前又往南陽一戰,打算把『刀家五虎門』在當地的堂口給搗了,咱『鄂東三獅』與湘陰刀家那是什麼交情?怎能任那魔頭如此猖狂?自是不遠千里趕去助拳啊!”

  坐著四位的那一桌,以一名六十多歲的老漢為首,待對桌「鄂東三獅”的鄂老大說完,老漢枯瘦五指順了順美髯,歎道:「三位鄂爺好生了得啊!咱們幾個聽到大魔頭要與刀家為難的事兒,原也要趕往南陽相助,可才走至半道,又有消息傳來,說南陽大事已解決,中原正道力抗群魔,終是大挫對方、大獲全勝。唉唉唉,聽得這事兒,老夫心裡既歡喜又扼腕,喜的是邪不勝正,惱的是自個兒竟錯過這等大事!”

  鄂老大朗聲大笑道:「周老爺子您也甭惱,沒趕上南陽那場不打緊,只要趕得及東北這一場,那也是替咱們武林正道爭口氣——盡己之力,很值得說嘴嘍!”

  「鄂爺,提到東北這兒,咱心裡實有一事想不通透啊!”

  「周老爺子倘若瞧得起鄂某,有啥疑問不妨說來聽聽,一塊兒參詳。”

  老漢不住拂著美髯,道:「以往,江湖上相傳,皆說大魔頭的老巢該是遠在西塞大雪山,怎麼現下卻在東北了?也不知真假。”

  鄂老大瞪圓銅鈴眼,道:「這消息真得很啊!以往說老巢在西塞,那定是想避人耳目,有意混淆,這回新任的武林盟主都率眾前來了,斷不會錯!咦?怪啦!姑娘,咱見你直往這兒望,是有啥兒疑問嗎?”邊問,虎目倏地瞥向隔壁桌獨坐的妙齡女子,見人家一身素淺勁裝,桌邊擱著一把鑲著玄晶石的銀鞘短劍,鄂老大恍然大悟地點著頭,戒備之色立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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