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許卿長安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無端尖銳的話語一出口,謝馥宇便悔了,但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她再次咬咬內唇,勉強平息心緒,眸光不願再與他對視般往下挪移,雙目最後平視著他的前襟。

  兩人又陷入古怪的沉默氛圍,然,還是得靠傅靖戰出聲打破僵局。

  他深吸一口氣緩了緩,道:「若然回到以往時光,你必會把我帶到親人面前好好介紹,番,你會讓我好好拜見你家阿娘,而非如今夜這般……”

  謝馥宇有瞬間腦子裡滿滿空白,簡直不知他都說了什麼。

  她怔怔然望著,他繼續說道下去,像要把分別了這些年的情懷全數傾盡,他以輕沉口氣徐徐道出,「七年前,在你離開帝京後不久,整座京畿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熱疫所吞噬,疫情蔓延入宮中,在內廷宮中爆發,染疫而亡的人不計其數,當中包含了六名皇子與兩位公主,就連身為皇長子的東宮太子亦病逝于那場熱疫。”

  謝馥宇微點了點頭表示知曉。「……奶娘後來在信中曾提及過。”略頓了頓。「也告訴了我,鎮國公府還算安好。”而安王府亦然。

  傅靖戰淡然一笑。「你那時候走得毅然決然、頭也不回,原來內心還是有所掛念。”

  見她抿唇不語,他淡淡又道:「皇上儘管子嗣甚多,但三皇子先天殘疾,五皇子與七皇子的生母出身著實太低,加上那一場熱疫在短短半年中奪去六名皇子性命,東宮之位空懸,結果十一皇子昭王殿下在染疫得以痊癒後便入了聖上的眼界裡,後來被冊封為太子。”

  十一皇子昭王殿下,如今的東宮太子,傅書欽。

  當年那個動不動就來鬧她,喊她「小香兒”、「香香兒”的同窗好友,而今已是天朝儲君。

  謝馥宇記起在得知新任太子是何人的那個當下,內心當真五味雜陳。

  人生際遇難料,如她自身,誰又能料得到?

  「你與昭王殿下向來交好,他被趕鴨子上架逼上了太子之位元,自然需要倚靠你成為他的左右手。”

  「你怎知他是被逼迫上位?”眉峰微動。

  謝馥宇揚起下巴很快答道:「他那個人來瘋的脾性,有什麼熱鬧都愛湊一腳,對皇位從未有過半點興趣,你要他天天正經八百去跟朝堂上那些老臣、權臣們周旋,若非情勢所迫,他才不幹。”

  傅靖戰露出兩人重逢以來的第一抹笑意。

  那是打從心底湧出的笑,笑望著眼前這張水般澄澈的面容,整整七年過去,面前的人兒仍是當年十八歲的模樣,儘管五官輪廓柔和不已,那眉眼間依舊瀟灑恣意。

  他道:「昭王殿下他一開始確實不願意,但聖意難為,加上當時情勢著實嚴峻,自要當仁不讓。”

  謝馥宇被他臉上那抹笑弄得有些臉熱,她撇開臉,內心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人更煩躁。

  「所以,你到底還想說什麼?”裹在披風內的雙手悄悄環住自己。

  傅靖戰道:「我想說的是,我本該追著你到東海來,然熱疫爆發,京畿隨之動盪不安,直到兩年前帝京才完全恢復之前的繁榮景象,自昭王登上太子之位,我領受皇命隨太子辦差,然此次前來東海,實是為你而來。”

  謝馥宇聞言頭又發脹了。

  她以前從不覺得傅靖戰難對付,鬧他、捶他什麼事都敢幹,他對她總是包容放縱。

  但如今他來到她面前,過分內斂的神態令人摸不著頭緒,言談之間又教人心驚膽顫的,鬧得她好想抱頭仰天長嘯一番。

  「傅長安,那你如今為我而來是想幹什麼?”她嗓聲不由得高揚,夜色掩去滿臉通紅。

  「你想從我這兒討要什麼?要我下跪道歉抑或想聽我真心懺悔?我承認當年……那時候……我狀態不明朗,燒得頭昏腦脹,對你做了很不好的事,而今你突然來跟我討說法,我卻也無話可說!”

  傅靖戰眼神微變,沙啞問:「當年在綺園假山石室中發生的事,那時我們一起做的,你覺得是很不好的事?”

  「當然很不好啊!那怎麼可能是好事?”她想都不敢回想,但這七年來從未或忘。

  於是變得不敢想也不能忘,那羞愧的、難堪的、自我唾棄的心緒,時不時便要冒出來折磨人,常令她難以自處。

  來到東海尋找到娘親之後,她才從娘那兒知道了許多關於鮫人族的事,明白了如她這般直至成年才「擇身轉性”的例子並非從未有過,但確實相當罕見,尤其她體內還擁有人類與鮫人兩種血脈,所有發生在她身上和體內的變化皆值得細究。

  娘親告訴她,鮫人若成年了才進到「擇身期”,其過程勢必會比幼年時期的擇身來得難受好幾倍,轉化時間亦相對較長,這一點她徹底感同身受,十八歲歷經那一場變化,把她折騰得簡直死去活來,生生被扒了一層皮似。

  娘還告訴過她,「成年擇身”與「幼年擇身”當中最緊要也最最不同的一點是,鮫人音在成年時期擇身,最終不管是變成男身或是選擇女身,皆須陰陽交合以定身。

  陰與陽,女與男。

  陰陽交合,男女之間行魚水之歡。

  交合後身心皆定,從此男為男,女為女,男女有別,合則成圓。

  當年她稀裡糊塗進到「擇身期”,身子不住發熱,且連續發燒好多天,時而高燒昏迷時而低燒暈沉,腦子裡沒一刻是清醒的,就連溜進安王府裡要與傅長安辭別的那一日,她亦是發著燒。

  然後她對他做了很不好的事,仗著兩人之間的情誼,仗著他一直以來的包容放縱,她騎上他的腰身,拿他當定身用的解藥。

  而自那一次之後,發燒昏沉種種的不適離她遠去,身子徹底轉化成女兒身的她恢復尋常,不藥而愈。

  她對他深感歉疚,真真沒臉見他,也覺得這一輩子兩人不會再見。

  再也不見,那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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