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許卿長安 | 上頁 下頁
二十


  「那是因為……我想娘了……”

  她確實思念娘親,海中與陸地分開生活,她得空了才能見娘一面,拿這個當藉口也挺能打混過去。

  身為娘親的銀瑤並未再追問下去,卻是拉著謝馥宇的手一起在海中暢遊。

  她擺動著那條既優雅又強而有力的魚尾,讓女兒無須靠雙腿踢水亦能感受自身好似變成一條大魚,活得自由自在。

  當海面上浮出兩顆腦袋瓜時,水光映月,月光映水,淡淡銀輝仿佛也映上母女倆相視而笑的容顏。

  突然,銀瑤的眸光從女兒的臉上移至她身後不遠處的岸邊上。

  目力絕佳的她微挑柳眉,開口時柔嗓如吟。「看著並非漕幫的人,是一位陌生男子呢,好像專程候在那兒。”略頓。「可是宇兒的友人?”

  謝馥宇聞言倏地調頭去看,就這麼一眼,只覺方才在海中恣意暢遊、自在飛揚的一顆心又被塞進諸多意緒。

  「不過是一位故人,沒事的。”她重新振作。「娘,那我回去了。”

  銀瑤沒再追問,僅帶著笑撫了撫女兒的臉頰,隨即沉進海裡。

  謝馥宇也很想再次沉進海中,但躲得了今晚躲不過明朝。

  她朝岸邊游回,遊至淺灘立起,一步步走回擱置鞋襪之處,而傅靖戰便佇立在那裡。

  見她渾身濕淋淋直滴水,傅靖戰立時解下身上的薄披風欲為她披上。

  「不必。多謝世子爺美意。”她很快退開,目光有些不敢與他對上,遂彎身拾起自己的鞋襪。

  曾經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說的好友,分別七年,如今卻連好好說句話都不會了。謝馥宇自知理虧,畢竟當年她對他幹下那事……實在沒臉面對。

  好煩躁!

  氣氛凝重且尷尬,仿佛連海風都被拖累,吹在身上忽覺粘膩潮濕。

  在一陣壓得人幾難喘息的沉默後,她聽到那再熟悉不過的輕沉嗓音,問著——

  「……世子爺嗎?莫非你連我的名字都不願再喚了?”

  胸口被那話中的怨氣狠狠捧疼,謝馥宇倏地揚睫。

  這會兒終於與他四目交接,卻無法辨明他此刻神情究竟是怒是恨,抑或是其他什麼,但那雙長目深邃得宛若這片大海,像能吞噬掉她亦在包容著她。

  煩躁到心悸,她眸光再次飄開,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傅長安,如今你替朝廷辦差,此次會來到東海想必亦是領了皇上的旨意,倘若我沒猜錯,應與海防之務相關,你是為了查明海防內幕、揪出內鬼而來的,是嗎?”

  她想同他說的是,既然領了聖旨辦皇差,那就該把差事視為第一要務,他與她之間那亂七八槽的渾事還得暫且擱下。

  但,她竟然聽他道——

  「香香,我是為你而來。”

  男子語氣鄭重,語調徐慢,一字字皆像大船定錨,重重砸進她心底。

  謝馥宇回過神來時,男子手中的那件薄披風已披上她的肩頭,那人正在幫她系緊披風帶子,她本能又要躲開。

  「別躲,好好披著。”傅靖戰這一次有點使強的意味,沉靜吐息。「雖是夏夜,但岸邊海風甚大,你又渾身濕透……我瞧著不順眼。”

  謝馥宇不禁僵在原地。

  此刻他如此靠近,兩人僅餘半臂之距,她才意識到自己需得抬頭仰望他。

  當年他們倆身長相當、身形也相當,經歷七年的離別,再重逢她依然是十八歲時的身長,儘管較尋常姑娘家高上許多,與如今的他相比卻明顯矮了一個頭,而身形就更加比不得了。

  她與他,一個是女子凹凸有致的體態,一個是寬肩勁腰的男子體格。

  雖說他的體魄沒有裴元擘那般形於外的虎背狼腰,卻是一樣的挺拔筆直、落拓灑然,是身為女兒家的她難以仿效的姿態。

  有人就是有這般本事,自身如沉浸在深海之中那樣寧靜,卻使旁人宛若處在狂風暴雨裡。

  她不禁膽怯,又不想讓他察覺到她的怯懦,於是死死定住兩腳,不躲不逃了,像要往這樣一片細沙底下紮根。

  近身替她系好披風細帶,傅靖戰並不退開,自顧著喃喃般徐聲道來,「當年你來與我辭別,未料你會說走就走,待我尋去鎮國公府,那裡早就沒有你的身影……後來是你的奶娘徐氏私下告知,你當真離家出走,當真來到東海尋親,你當真把帝京種種盡數拋去,再不流連。”

  謝馥宇辨不明他的神情,更聽不懂他語調中的喜怒哀樂,好像他敘說著,她只得靜靜去聽,因為對他很是虧欠,對他無比心虛。

  傅靖戰問:「你曾說過,你娘就住在東海海裡,是真的在海中生活,因為你的娘親是絞人。适才與你一起浮出海面的那人,便是你娘親了?你尋到你家阿娘了,是嗎?”

  時隔多年,她老早記不清當時發著燒處於異變期的自己,到底都對他說過什麼,但他問及她娘,謝馥宇下意識緊咬內唇嫩肉,毫無遲疑地頷首,「我是尋到我家阿娘了,她確實是鮫人族女子,而我體內亦有鮫人血脈,你待如何?”

  為何會問出最後一句?

  充滿防備般築起高牆,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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