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相公唬不過 | 上頁 下頁
十三


  鳳目斂著幽光,把小姑娘蒼白臉容盡收瞳底,鄺蓮森好半晌才道:「你爹和那頭白毛黑紋虎一塊兒掉進地底穴,那穴底極深,下面是一大片能吞人的泥沼,『五梁道』的人後來趕去救援,懸了粗麻繩下去探過……可惜沒能找到安大夫。」

  安純君懂他的意思,那是指,倘若爹沒死在虎爪下,掉進泥沼裡也難活命。

  眼淚迅速湧出,她癟癟嘴,很努力又把兩唇拉平,努力不痛哭。

  「那……那頭大虎呢?」

  「你想幹什麼?」

  「我要殺它替我爹報仇!我要啃它的肉、喝它的血……我還要……還要剝它的皮、拆掉它的骨頭……」她恨聲道,淚珠子從眼角滾落。

  鄺蓮森沉默片刻,靜道:「那頭虎和你爹全不見了。」

  穴底伸手不見五指,若非他聽到重物跌進泥沼裡的巨響,事先有了提防,九成九也得跟著葬身在地底穴內。

  他沒能救她爹,這種無力感讓他心頭沉甸甸,十二萬分不痛快。

  這一方,安純君倔氣地揭掉淚水,吸吸鼻子,想起那場山崩。

  「……鄺蓮森,除了我爹,還有誰受傷嗎?」

  「阿四折了手,李師傅和趙師傅傷了腿,其餘的皆無大礙。負責帶隊的老鐵師傅及時將隊伍拉到石壁後,那面石壁起了些作用,讓他們避過雪團和土石的直接襲掩。」他頓了頓,語氣持平。「一得知發生意外,援手很快便趕至,大夥兒架梯結繩,把困在石壁後的人一個個接出。」

  鄺蓮森想,前來營救的人手能迅捷趕到,應是師父給了知會。

  意識到出事時,他只想到安純君,人隨即沖出,哪管得了那麼多。

  旁人生死皆由天命,他並不特別看重,能救、想救,他便出手,不能救、不想救,他冷眼旁觀,就她的不行。

  她不能死。

  小姑娘還不能死。

  他沒玩夠,怎可以輕易放手?

  憶及極不愉快之事似的,他清俊五官微微扭曲,安純君看不明白他的表情,再次吸吸鼻子,把癟癟的嘴又一次拉平。

  「我記得……我、我要去找我爹,他和那頭畜牲往底下掉,我怕他、怕他……」呼息緊促,她喘息著。「沒我跟著,爹真會頭也不回地走掉。這些年要不是我跟著,緊緊纏著他、賴著他,讓他一回頭就瞧見我,讓他舍不下、拋不掉,若非如此,他……他會走得遠遠的,跟娘在一塊兒……」說到最後已有哭音。

  「你想跟你爹到哪裡去?跟著他一塊兒死嗎?」徐慢問,他瞪住她,目光嚴厲。

  她臉色更白,靈活的眼珠覆在薄霧裡,執拗又無辜。

  「說啊。」薄唇冷冷一掀。

  安純君身子顫抖,她想答話,卻被那雙鳳眼「釘」得舌頭發僵。

  一屋的燭光映在他身後的白玉屏風上,如此一襯托,不知怎地,他那張白玉俊臉竟幽暗得教人心驚,那陰晦神態是她從未見識過的。

  他這是……在凶她嗎?

  他為什麼凶她?

  她、她也只不過是想跟著爹相依為命,他憑什麼凶人?

  安純君模糊想著,越想越覺委屈,兩泉熱流猛地往眼眶直湧。

  再也克制不住。

  她拚命了,很奮力抵擋了,但真的沒辦法了。

  「鄺蓮森……我……嗚……嗚嗚……嗚哇啊啊——」嘴癟癟,下巴發顫,她眸子裡全是淚,淚水突然潰決,她像個挨不住疼的小娃娃放聲大哭,一頭撲進青年懷裡尋求慰藉。

  「我沒有爹了!嗚哇啊啊——鄺蓮森,我沒娘也沒爹了!只剩我一個,只剩我一個……嗚嗚嗚……我不要啊……爹啊——我不要啊——」

  一雙細臂使勁摟住他的腰,十指抓縐他的衣衫,安純君把臉埋在他胸腹間,不怕醜、不怕羞,用力哭。

  鄺蓮森原本打算好好訓誡她一番,但被她這麼死命摟住,賴在他懷裡又嚷、又哭、又扯的,他那股子氣怒驀地平息下來,雖仍氣恨著,至少已能控制。

  這個混蛋!給他使哭功……他還真捨不得再罵她。

  寒著臉,他輕輕環住那哭得顫抖的小身子。

  他大掌撫她的發、她的背心、她的巧肩,來來回回安撫,那勁道透著出奇的溫柔……

  安純君在榻上窩了五天,她沒病,卻懨懨地提不起勁兒。她向來活潑愛笑,這會兒打擊太大,想回復往常模樣,怕還得好長時候。

  「五梁道」裡,與她有些大大小小、不大不小交情的男女老少都來探望過她,鄺紅萼更是天天來,親手做好吃的哄她、喂她,說笑話逗她,而鄺蓮森就更不用提,這「風雪齋」他才是正牌主子,她厚著臉皮鳩占鵲巢,他全然由她,只靜靜陪在她身邊。

  有時他們大半天不交一詞,她望著床頂發呆,他便在窗邊看小書,也不逼她說話,像是她一輩子懶在他的榻上,他也無所謂似的。

  這幾天她話雖不多,倒聽到不少事,那些來瞧她的叔伯兄弟、大嬸大娘們,圍在榻邊給她說了許多新鮮事。

  其中最新鮮的莫過於「五梁道」正因一位人物的出現而鬧得沸沸揚揚。

  據說此次的救援能如此迅速趕到,全賴這位人士捎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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