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莫負沉香淚 | 上頁 下頁
十五


  「不知道……可,可沉香不走。”其實,她心裡最明白不過了,卻不敢傾訴真相,怕那般的答覆會使他們之間的距離愈扯愈遠。

  碧素問所受的衝擊不小,多年來,他早習慣她的百依百順,從未見她執拗的一面;首次,他讓沉香強烈的抗拒震撼住了,心竟浮動不已,一時間也無計可施。緩著氣息定下心神,衣袖掙脫沉香的手掌,他臉色微變,音調多了份清冷。

  「你有不知道的固執,我亦有所堅持。這-輩子,你不可能永隨我身,你畢竟是江南練家的小姐,而就算是名丫頭,有朝一日也要嫁人生子,又怎能待在碧煙渚永遠不走?”

  沉香雙眼睜得圓大,眨亦未眨,無血色的唇動了動.遲滯地吐出話,「大爺……同意把沉香……把沉香嫁給別人?”她的眼神飄蕩不定,好一會兒,才又調間碧素問臉上,眸光幽幽,語氣幽幽,「原來,您對沉香己心生厭煩……大爺只消說一句,沉香懂得進退,大爺不必這般糟蹋沉香,若說回去江南或許了人家……大爺就永遠擺脫了麻煩。”

  她一向知他解他,半步落入情網,卻失去該當的常心,過分敏感又不自禁地推測猜疑,因而苦惱。

  「你不聽解釋,只以自己的想法斷定。”他從不知她固執如山,如今領教,才愕然驚覺。帶著研究意味,碧索問凝視著她,「開懷暢笑是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之於你我,為何罕見亞斯?你說這是在糟蹋你,又哪裡知道大爺這麼做,其實全為你好。沉香……”他輕喚她的名兒,竟感染到些微的痛,在一貫無波的心湖撩弄。「你還不明白嗎?”

  丹心寸意,愁君未知呵……到底,誰能明白?

  「有人笑得暢懷得意,不定真能開心:有人默然相隨,內心已得萬分快活。這些……大爺能明白嗎?能嗎!?”她急促了起來,蒼白的臉頰反常地染上嫣紅,表情又羞又澀、又氣又苦,「您不懂的,什麼也不懂啊!又哪裡知道怎麼做對沉香最好!?”

  她嚷著,抬起衣袖抹掉眼淚,不理會碧素問的叫喊,沖出了門外。而等素問並未追出,只視線隨她離去,怔忡原地。

  沉香那悽楚模樣全落進他眼裡……她這麼在意他啊!十載春秋與共,懷中小如嬰兒的女娃如今已亭亭玉立,時光荏苒,看似無波無浪裡,他是否忽略了某些東西?某種……連自己也沒法釋清的情緒。思及此,他眉心不自禁地皺起。

  「大哥,你還瞧不出端倪嗎?”

  碧索問猛地抬頭,三娘不知何時已立在門邊,語氣平靜,卻揭露了真相,「沉香丫頭喜歡你。”

  「她也喜歡你……還有其他人。”碧素問習慣性又步近窗前,打量外頭的一切。三妹聰慧精明,直覺的,他想避開那兩道令人不適的目光。

  「那不同。”三娘吃了熊心豹膽了,繞過來他的身側,拿著這話直作文章,「沉香對大哥的喜歡勝過任何人,強烈許多也深沉許多。一向,她是心細如發的性兒,做事妥當安穩,但自你離棄了她,她只懂得魂不守舍。”

  碧素問臉色微凝,瞬時間便淡緩下來,側身對二娘笑了笑,「三妹,你用了好嚴重的字眼。我認沉香如同親人,自然以待你的感情待她,『離棄』這兩個字尖銳傷人,並非我的心意。”

  三娘也笑,明亮眸子閃著不服氣的光,「大哥的本意,三娘懂得,可用在沉香身上,只怕是適得其反,行不通——你別這樣瞧我,要不然,三娘會以為你惱羞成怒了。”

  見大哥要拿淩厲嚇人的目光整治她,三娘暗自吐吐舌頭,乖乖收口,「罷了,三娘不說了,反正你聽不下叨念。我無意要聽你們的談話,來這兒只為沉香,沒料到不及喊住她,她已急匆匆地跑得不見蹤影,看來,藥只得留著待會兒再喝了。”

  「什麼藥?”他喊住轉身要走的三娘。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沉香平常喝的藥汁,她莫可奈何地聳肩,「聽霍香說,沉香把藥熬了,自個兒又忘了喝。唉……這幾日少了人盯她,也不知有否按時服藥抑病?”說完,她故意歎口長氣,偷瞄了大哥一眼。

  碧素問深深呼吸,雙眉幾要打結,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內心蔓延。

  「大哥,你還不追沉香去嗎?她這麼跑出去,也不知身子經不經得住?可別暈倒在外頭才好啊!”

  然後,一陣風掃過三娘的嫩頰,等她走回神,只來得及瞧清楚碧素問的身影,消失在庭外拱門。

  三娘立在原地,微微出神。對沉香的天生病骨,她心底早有了計較,但橫在眼前有個難題,她自己斟酌出的藥方裡,一味藥材引子連她自己也不曾見過,只記載在歷代傳下的醫書之中。

  知其解法,藥引難得。若真如此,她寫下的藥方也不過是癡人說夢,而沉香恐要拖著一身病痛,永無解脫之時。這些年,她還能掌握住她的病,往後她卻不敢去想,擔心沉香的病將日趨嚴重,若得不到藥引的話……

  大哥孤高的容貌閃過腦中,不知怎麼,她心中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她還能去向何處?沉香問著自己。

  渚邊渡頭的風吹得張揚,穿越她的發、她的衣,冷嗎?有一點吧。野雁成群掠過天際,遠遠望去,江面上幾艘小舟飄蕩……他們,可有歸處?

  站在渚邊,看著一片煙巍江水,她渴望重回以往的平靜,恍惚間,想到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她記起那一日離家時,爹娘和青弟的傷心模樣;記得首次落入大爺懷中他身上無比的暖意,和大掌牢靠抱緊她的安全感,憶及在這渡頭上,幾回她望送著他乘舟而去時,心頭襲來的慌亂愁緒……

  唇已泛白,她心已陣疼,眼前的景致模糊成片,只剩江上一波波的瀲流這般吸引著她,如此美麗,如此絢絢爛……她身子搖搖欲墜了,抵抗不住那翠碧色的水域。

  「姑娘,不得輕生!”一道喝聲劃破寧靜,由遠而近。

  一名白衣漢子施展了水上飄的高明輕功,踩踏小舟邊緣借力而起,在江面上幾個起落,已奔近渚邊渡頭。千鈞一髮之際,他運勁竄來,刹那間接住了沉香往水裡栽的身子。

  那句「不得輕生”響亮亮地傳入碧索問的耳裡,他滿臉不能置信,心頭如中巨捶:他發足狂奔而來,正巧見到那白衣漢子接住了沉香。

  手臂橫抱著一具輕似羽毛的軀體,瞧見來者,白衣漢於稀奇地說:「素問兄,想來碧煙渚也有醫治不好的病人,瞧這姑娘瘦得皮包骨、面如菜色,莫非是久病厭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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