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莫負沉香淚 | 上頁 下頁
十四


  有人拉她的腕,她猛睜開眼,見小姐關切地打量著她,三指欲搭上她的脈搏。

  「不礙事的,小姐。」沉香抗拒地將手縮了回來,「您快用膳,門外還一堆病患等著呢。」

  「可是你——」

  「啊!」麝香忽然拔尖兒地叫,切斷三娘的話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提到大爺我才想起,早上他差了僕役來要壺茶,當時大夥忙成一團,竟忘了替他送去,准渴死他了!」

  聽了這話,沉香眉眼兒少動,腳步不穩地站立起來,走近架在角落的臉盆,慢慢地、專注又不發一語地搓洗那塊白布上的血清,絲毫不介意傷口浸在水裡,引發略略刺疼。

  任憑她不聞不問地靜默著,那神情卻已昭然若揭。

  這情事,三娘未能深懂,只覺得疑惑又費思量。原可好好相處的人,因何陷落困局?搖搖頭一歎,她對著沉香的背影說:「沉香,你可偷懶不得,還不煮壺好茶替你大爺送去。」

  遲疑地踏進門扉,腳步不帶一點聲響,望著躺椅上背對自己的修長身形,沉香心突地一緊,跳得急促了些,竟分不清楚是其實抑或無形的痛。她重新緩和呼吸,停頓了會兒,盡可能輕巧地將茶置在桌上。

  要做的事已完成,她該退出門外,掙扎間,目光不由自主地朝躺椅方向飄去。那男子似是入眠了,仍一動也不動地側躺著,身子隨呼吸規律的起伏。

  若有似無地歎息一聲,沉香步了過去,彎身將掉落地面的薄毯撿起,攤了開來,輕手輕腳地蓋在碧素問身上。方要撤手,躺椅上的男人驀地翻轉身來,眼神著實清醒,直直探入她些微訝然的眸中。四目相對,兩人都怔了怔,就這麼牽扯相凝。

  沉香握住薄毯一角的手已動彈不得,讓碧素問抓在掌中,他剛俊的臉離得好近,屬於他的男性氣息輕淡地拂過她的臉頰,那是第一次上碧煙渚遇著了他,就眷戀至今的溫柔情懷。

  然後,碧素問回過神來,讓沉香突地攏緊眉兒的神情引起疑慮。他視線往下,發現自己的指節正壓在一道傷口上。那是新傷,血跡尚未凝透,而一片膚色白如細雪,相映之下分外的刺眼。

  「怎麼——」他陡然坐起,抓來沉香另一隻手,粗魯地扯近眼前,將她白裡透明的掌翻來覆去地檢視,「誰給你苦頭吃?說清楚,這些傷怎麼回事?」

  少見他把情緒顯現在外……像天性使然一般,不需費力去猜測揣度,她就是懂得大爺的喜怒哀樂。但不管是喜是怒,他至多微揚嘴角或是沉下臉色,甚少有其他表情。而現在,見他瞠目瞪著她的手,暴喝一句,她這會兒是深深切切地感受到眼前男人的怒意了。

  沉香略顯驚慌,直覺地要藏起手,碧素問怕弄得傷上加傷,乾脆鎖住她的細腕,他不問清楚不會罷休的……

  「這條擦痕,從何而來?」他打算一個個照順序來。

  面對碧素問的逼問,沉香咬著唇,並不作聲。

  「還不老實說!?」

  大爺從未對她這般惡聲惡氣……沉香身子震了震,終於乖乖開口,「沉香……忘了。」

  碧索問不相信地瞥了她一眼、低頭繼續追究,「這小塊的燙傷呢?煮茶的時候弄上的?」

  「或許吧,沉香……記不得了。」邊回答,她邊躲著他的目光。

  突然,他將那處新傷呈現在她眼前,語調裡挾帶山雨欲來的氣勢,「還有這個口子呢?別說你忘了。」

  她目光與他短暫接觸,又匆促調開,唇瓣抿了抿,聲音幾不可聞,「切藥片時,讓藥斬刀……割傷。」

  「藥斬刀!」碧素問胸膛劇烈地起伏,瞪著她啞聲低吼,「那是僕役和粗使丫頭的工作。」

  「丫頭便是丫頭,分什麼粗使細活,全是服侍主子的奴婢。」

  稀罕地,沉香那一向柔順的臉龐閃過執拗的神情,管不了疼不疼,她奮力扭動手腕,掙離碧素問的掌握。她回他的話中,語凋相同地輕輕柔柔,卻帶了點賭氣的意味。

  頭偏開去,她不聽他也不瞧他,逕自地將散落的書冊立好,默默又走至床前熟練地整理被鋪,然後,她在床沿坐了下來,如往常一樣,把枕頭上的皺摺以手撫平,就這麼一下一下撫動,卻引出成串成串的珠淚兒……心痛無比清晰,她隱藏不住,還是在他面前哭泣了。

  垂著頭雙手掩面,她感覺他來到了自己眼前。一隻大掌撫摸她的頭頂,仿佛安慰著她,他的歎息傳進耳中,「你跟著我,總是沉靜的時候多些。早該讓你去二弟那兒,也免得受我個性所累,愈發少笑寡言。」

  沉香抽泣著不敢放聲,雙肩顫抖。緩慢地,她抬起淚眼,在水霧渺渺裡分辨碧素問的輪廓,強忍淚珠的模樣可憐兮兮。

  「大爺……沉香不好嗎?您為何要趕我走?」不論大爺的出發點是好是壞,一想到他不需要她、竟狠心把她給了別人,她的心就苦得難受。

  「你該自知你有多好……」他低微地呢喃,讓髮絲穿過指間感覺那份細柔,然後似萬般不舍的收回了手,清清喉嚨又道:「走吧,回二爺那兒去。」

  碧素問正欲轉身,衣袖卻被一隻小手拉住了;沉香快速地抹掉淚痕,一邊哽咽地求著,「大爺,您讓沉香留下吧!我不哭了……真的,不哭了……沉香待在您身邊,哪兒也不要去……我不走,不走呵……」

  要立即停止抽泣不易辦到,沉香喘息著,小臉已漲得青白。見著她這副模樣,碧素問就要心軟地答應下來了——但僅是幾乎而已,他衡量過事態的輕重。理智的一方仍戰勝情感。

  「你因何固執?」他望著她,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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