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莫負沉香淚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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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個性使然,雖說碧煙渚是他出生成長之地,但對這一切,他並不依戀。剛開始是為了替阿爹四處尋奇藥,漸漸地,就愛上了漂泊天地的自由,少牽絆、無旅愁。追雲踏月、浪蕩江湖,他依舊為碧煙渚搜尋藥材,愈難得手他興致愈高,在險境裡,挑戰引起他內心的熱情,唯一的、那麼一點熱情。 而這三日,小沉香讓三娘診來斷去,喝下好幾碗黑呼呼又苦兮兮地藥汁,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熬製成,她的病竟大有起色,心悸的情況緩和許多,偶爾方寸間的抽痛,她也能忍受,不似以往,總疼得冷汗濕泠、臉色慘白,非暈死過去不能罷休。 碧素間離開碧煙渚那一天,沉香已能下床;可他離家的事,她好晚好晚才知道。現在的她已非富家千金,說好要當碧煙渚的小丫頭,因此一開始,霍香領著她做了些輕鬆的工作。一切是如此新奇,首度,她覺得自己有那麼點用處,真能完全擺脫了病魔糾纏,不要病奄奄的過活,她是健健康康的小姑娘。筋骨雖然勞累,她的精神從不曾這般愉快而高昂,那些因大爺不告而別引起的落寞情緒,很快地被沖淡了。 接下來的日子填滿忙碌,身為碧煙渚一名小丫頭,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除了灑掃應對,更要粗略地識得藥材名稱和形狀,幫忙照顧「宰藥亭”的一片藥圃,碾藥、磨藥、熬藥,還得充當老爺試藥的對象,煩瑣而辛苦。但這些,沉香不怕的,她好學又興趣濃厚,三、四個月下來,也能駕輕就熟,只除那麼一點——她最擔心替老爺煮湯泡茶,總沒法拿捏得准老爺的喜好,不是火候過猛,就是出茶的時間不對。 唉……咬著唇,沉香暗歎口氣,細瘦的臂膀吃力地提著一壺滾燙開水,急急往「宰藥亭”去。老爺又吩咐她煮茶了,她真不懂。她煮的茶總讓老爺批評得一無是處,連倒在地上,泥土也不想吸收一般,怎麼他還是三番四次要她煮?看來、今天又少不了一頓罵了。 「老爺……”她略略緊立地朝碧老福福身,眼光飄向一旁的三小姐。三娘沖著她笑,她坐在阿爹對面,正朗朗背誦著穴位和針灸口訣。 將開水置在爐上熱和,沉香快速地在石桌上擺妥茶具,又怯怯地問:「老爺想喝什麼茶?” 「嗯……雀舌。”碧老盯著醫書,輕哼一聲,忽地瞪向一套拳法愈打愈慢的碧靈樞,「樞兒,專心。” 碧靈樞正對著小沉香擠眉弄眼,被阿爹威嚴一喝,嚇得差點站不穩,趕緊收回視線,繼續眼觀鼻、鼻觀心、氣貫單田地練功去。 沉香快快低下頭,把所有注意都集中在煮茶上。這雀舌綠茶好珍貴的,捨棄葉身單取葉心,風乾製成的模樣像雀鳥的小舌,因此命名。在練家,她極愛娘親為她泡的淡茶,每次因發病而阻塞胃裡的食物,沒法進食時,娘總會沖好一壺茶,細膩又心疼地喂著她喝,那味道清香淡雅,始終於回著她心裡頭。想著想著,沉香不自覺學起娘親的神情,她的動作熟練,小小的眉宇微蹙,細心專往地斟酌著。 「老爺、小姐,請用茶。”將茗杯送了過去,她縮回手,忍著手背上的燙傷。那一壺開水對她來說仍過重了些,方才支持不了,便讓溢出壺蓋外的水燙傷了。 她的舉動全落在三娘眼裡,三娘嘴巴想用唇形對她說話,可惜沉香一徑低垂著頭,安分地盯著地上。 所謂知父莫若女,三娘敢說,阿爹肯定是故意的。 偷偷打量阿爹的臉上表情,他啜著一口香茗,兩邊灰眉舒坦地緩了下來,嘴角輕抖著,一句贊許的話就要出口,偏偏又硬生生地縮回肚子裡。他心中一口氣未平,還在為輸了和尚師傅一盤棋生悶氣,而留著沉香丫頭亦非己願,這怒意便轉到沉香頭上來了。儘管沉香丫頭做得再好,阿爹總要批評幾句,他的孩童心性到這把年紀更是變本加厲。 三娘無奈地搖頭,並不戳破,也喝了茶,愉悅地自顧言語,「這雀舌很香,煮茶的手段好高啊!咱們家的丫頭就是比別人強。” 「哼。”碧老冷冷地哼著,將茗杯推向一旁,等著沉香再度斟滿,臉色卻壞壞地說:「誰要喝這春茶?去把秋收的茶葉拿來。”他就要雞蛋裡挑骨頭。 「是。”沉香委屈地應聲,眼眶有些紅了,卻倔強地不讓淚珠掉下。 她奮力喘氣呼吸,熟悉困擾的症候就要冒出,愈要壓抑來勢愈洶。 不行啊!老爺還等著她取秋茶來。她急匆匆往屋裡去,才跑出幾步,呼吸己這麼困難,心口的疼痛猛地加劇,威脅著要將她的身體撕裂開來。忍著不出聲,她緊緊揪著衣襟,身幹已筆直地栽向地面。 「沉香丫頭!” 聽見二少爺和小姐的呼喊,沉香動了動,感覺某樣東西拂過臉頰,勉強睜開眼,映人眼瞼的是一雙藏青色的靴。那人離她好近,衣衫都碰觸了她的頰,循視而上,她瞧見大爺的臉。 「大……爺……您、您……回來啦……” 乍見碧素問,她唇邊下意識地往上彎,但話才剛落,另一波的痛楚襲來,逼得她咬緊牙關來抵禦那一番痛苦,瘦弱身子縮成一隻小小蝦米。 想看著碧索問,她撐開眼皮,影像已變得十分模糊,只無聲地蠕動嘴唇,一手扯住大爺衣角,疼得暈厥過去。 他目睹了她發病過程。 此時,沉香靜躺在床上,被子蓋得緊密,她的尖瘦下巴看起來可憐兮兮,痛楚暫緩下來,但禿眉仍微微蹙著,睡夢裡,那份疼徹心扉的苦痛咬著她不放,緊緊籠罩了她的意識,教她不得安寧。 碧素問坐在床沿,凝思地瞧著她蒼白如紙的小臉。一隻手伸了過去,撫摸著小女孩散在枕上的黑髮。它們長得好快,幾月不見,長度已觸及肩頭,柔軟無比而光澤似緞。 忽地,心頭像被針煨了一下,他憶起那碗解毒藥汁入喉的感受,苦澀裡的香雅,米自她似流泉的一頭烏絲。 「她的病,怎麼樣?”他修長的指停在她發上,感覺它們的細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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