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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大抵也由著你,不會跟你鬧……

  大抵……能過得相安無事。

  她想問,她能不能不要那些「大抵”?

  「咦?大抵是該來了,說好這時辰親迎的呀,新郎官怎麼還沒到?!”

  「是遲了呀,新郎披紅帶花乘馬到女家親迎,這中間得過幾道關,還得讓人引拜岳父、岳母,等朱大夫往新郎官身上加雙花再披紅,新郎官還得在咱們鄰里這兒

  騎馬繞個三圈亮亮相,跟著咱們新娘子才進轎,新娘子進轎、起轎也得在時辰內完成,如此推算,真的遲了呀!”焦慮歎氣。「該不會途中出什麼意外吧?”

  「呸呸呸!大好日子,就算出事也只出好事!”

  「別急別急,你們陪新娘子安坐,咱老婆子到前頭瞧瞧。”

  朱潤月只覺方寸鬧起,思緒大縱,才想拜託周遭哪個人去請她阿娘過來,一陣疾走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有誰恰巧從前頭廳堂過來。

  那人張聲便道——

  「跟你們說啊,那『鳳寶莊』來人了,遣了人等在前頭,火急火燎似的!”

  「急?急啥子急?!要急,咱們才叫急,新郎官都快錯過親迎的吉時啦!”

  來人又道:「不是的!不是著急新郎官啊!苗家『鳳寶莊』的人是急著想把朱大夫架走!聽說苗家三爺在外頭出了事,突然病嚴重了,苗大爺聞訊趕回太湖,今兒個一返家,立時遣人延醫,偏偏撞上朱姑娘的大喜日子,苗家底下人聽大爺命令只好幹耗著,這會兒全等新娘子拜別雙親,待轎子一起,苗家的人就要把朱大夫搶進『鳳寶莊』裡去啊!”

  唰!

  三尺見方的大紅巾被一直靜坐不語的新嫁娘用力扯掉!

  相陪的大、小娘子和大嬉、婆婆們全都驚跳,一回神,忙搶著邊幫她蓋回紅頭巾,邊急聲安撫——

  「喜事喜事,大吉大利大喜事!新娘子別急別驚,苗家『鳳寶莊』想搶人,也得等朱大夫受新郎官大禮跪拜,再送姑娘上花轎才成啊!”

  朱潤月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包圍她的不僅僅四手而已,話都不及說,眼前又是紅彤彤一片,雙肩甚至還被按住。

  「等等!大娘、大嬸、婆婆,我阿娘呢?我想跟她說說話,我不——”

  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這次來人是用跑的,較方才還急。

  腳步聲未停,沖進來通風報信的嬸子已上氣不接下氣地嚷嚷——

  「新郎官來、來不了啦!朱大夫正在質問盧家來的一位爺,呼、呼……那位爺聽說是新郎官盧大公子的堂弟,他說盧大公子突然沒辦法親自迎娶新娘子,要……要咱們朱大夫讓閨女兒直接上花轎,送親到盧家那裡拜堂成親!”

  「豈有此理?!說好親迎的,哪有臨了才改變主意?!”

  「就是就是,肯定藏事了,什麼叫突然沒辦法親自迎娶?跌斷腿了嗎他?!”

  「不來岳家行禮大拜就想把新娘子討走,這盧大公子幹什麼吃的?腦子沒壞吧?!”

  瞧著是大喜臨門的日子,女人家們說話盡可能討喜氣,但實在被激得火氣亂爆,一開罵,句句順溜。

  那位嬸子又開口,仍喘吁吁,語氣卻更急——

  「盧家那位堂弟被朱大夫和朱夫人逼急了,狗急還跳牆,人一急,啥子話也守不住,就說溜嘴嘍!他說……說……”

  「說什麼呀?你倒是快說啊!”女人家們扯嗓問,聲量都快掀頂。

  「哎呀!就說盧大公子留信說要退婚,昨夜就跟人私奔了,那女的還是『江南藥王』炮製藥材的女師傅,咱們也是見過的,就是常跟盧大公子送藥來的那個姓樓的姑娘呀!”

  女人家們瞬間懵住!

  新娘子乘機掙開按住她肩臂的手,再次把頭上的大紅巾一把扯掉!

  朱潤月倏地站起,發現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投聚過來。

  憐憫、驚愕、苦惱、心疼、為她氣怒、惶惑不安……女人家們的心意,她全接收到了,但她……她方才就想說的——

  我不嫁了!

  不嫁了。

  太多的不確定。

  太多的心事懸而未決。

  親事訂得太早,自她有記憶以來,便知自個兒是要進盧家大門,是要嫁盧大哥為妻,太多理所當然的事,令她從來不多想。

  因一直這麼認定,打小就如此認定,亦不覺有什麼不妥,但雙眼如盲不看,兩耳似聾不聽,心到底不同意的。

  原來,她不想要娘所說的那些「大抵”。

  她還沒想明白要的是什麼,但已然清楚,不想要的是哪些。

  儘管遲鈍,在這最後關頭終究為自己掙開一點點活路,她,不想上花轎了。而盧大哥更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竟選擇私奔?!他與素姐……欸,她早該看出的,不是嗎?

  才眨眼間的事,原本亂哄哄、吵到不行的喜紅閨房,此一時分,靜到連呼吸聲都能聽聞,女人家們全成一顆顆的悶聲崩蘆,對著她發愣。

  丟開紅頭蓋。

  取下珠翠鳳冠。

  解開礙事的霞帔。

  朱潤月朝眾人靦覜地點點頭,眉眸間一貫溫靜。

  她音質乾淨微啞——

  「苗家的人肯定等急了,我跟我爹該過去瞧瞧了。”

  苗家三爺于幾日前訪了一趟位在湖東的「幽篁館”,與館主討教琴藝,然不知在「幽篁館”裡出了什麼事,苗三爺不說,沒誰知曉,只知他金貴的腦袋瓜竟撞出傷來,被小廝景順帶回苗家,原以為將養個三、五日便無事,結果一拖再拖,拖到苗大爺接到消息趕回,才驚怒地趕緊延醫。

  當真機關算盡,苗淬元都算不到自己竟然沒能避開朱家姑娘的出閣日子。

  都已避開一整個夏季,連秋天都快結束,他打算深秋過後再重返太湖邊上,無奈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開這玩笑,他笑得心都要淌血。

  當家僕來報,說朱大夫已被請來,他七情不上面,仍是淡定從容的苗家大爺,內心卻灌醋又抹鹽地醃了苦瓜似,之酸之澀之苦的,飲入喉中的金不換香茗,根本也喝不出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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