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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不需乘車或騎馬,只消往他「鳳翔東院”後院那扇木門步出,沿著小徑走走走,上坡再下坡,來到湖邊再沿著邊上土道走走走,那條維持尚好的私有土道自會將他帶到苗家「鳳寶莊”的廣院。

  廣院四合,有好幾間房,中間是大大的庭院,院中打著一口井。

  這兒是苗家以往給底下大小管事們的住處,但後來不少管事都成親生子,攢了點錢便往外頭置產,廣院裡的人越來越少,後來苗家乾脆以銀兩補貼,讓管事們自個兒在城裡賃屋。

  「是大爺您的主意啊,說廣院與其放養蚊子,還不如賃出去,有人住才有活氣,要不整座大院子死氣沉沉,再空著不管,不鬧鬼都要鬧鬼。

  「爺,咱跟您提過的,說有一戶瞧起來挺好的朱姓人家要租,只是賃屋費給不了太高,您說我瞧著順眼就好,租金不是要緊事,要緊的是別讓廣院頹了,人氣等同活水,活水才聚得了財氣,您說的不是?”

  老僕說得無辜,他當爺的還真不能怪誰。

  只是當初將出賃廣院一事交給老金去辦,萬萬沒料及,朱家醫館就在這「燈下黑”的位置,他苦惱上何處尋人,卻不知離得這般近。不僅是近,更在他苗家「鳳寶莊”地盤上……嘿嘿,換言之,在他五指山內。

  哼,這會兒看那姑娘往哪兒跑?!

  得知方位所在,苗淬元倒慢條斯理起來,眨眼間又變回那個從容不迫、智珠在握的苗家大爺。

  浴洗過後,他先去書房拜見父親,讓長輩安心,亦把誘捕「太湖黃幫”的過程挑重點說過,父子倆針對時勢和生意上的事又談了好半晌。

  之後他返回「鳳翔東院”,吃了盅慶來備上的十青素粥,再配著香茶品嘗了兩塊棗泥核桃糕……走!身心舒暢了,很適合上廣院找碴!

  不讓小廝跟隨,他獨自出了東院後門,一派悠閒地朝目的地邁進。

  經過大湖邊上時,不遠處的坡岸長滿不知名的小花,白的、黃的、紅的、紫的,在春裡綻成小小一片花海,一年輕男子與他年歲相仿,身邊跟著一名紫衫女子,他們並肩徐行,走在湖邊微濕的土道上。

  年輕男子看那女子的眼神是親昵的、帶點緊繃的,仿佛近人情怯,仿佛欲言又止,倒是紫衣女子一直輕垂頸項,教人辨不出表情。

  春日情長啊春日情長……苗淬元心情頗好地歎了聲,轉身走上苗家開通的私有土道,廣院已在眼前。

  然,廣院不叫廣院,廣院有了新名,大門上高懸的木匾刻著四個字——

  崇華醫館。

  不難聽。

  他俊眉略挑,暗暗頷首,舉步踏進這四合大院。

  當初苗家建造廣院,除廂房獨立,餘下的廳堂、灶房和庭院皆作共用,因此建得較一般地方寬敞,尤其是一進門的中央庭院,造得相當開闊,可提供多種用途。

  只是苗淬元儘管曉得,甫入眼的場景仍教他身形一頓,忽生出一種……「唔,這庭院似乎還是小了點”的荒唐錯覺。

  這裡大致可分成三區。

  靠門邊這兒的第一區擺著好幾張曬藥架,各色生藥攤在圓篩上,一篩一篩排列架上,但他此時嗅到的濃濃藥味,相信絕非來自那二、三十篩的生藥,而是位在另一邊的第二區發出的氣味,那裡有成排的小爐火,上頭十幾個小藥甕正在煎藥,而一旁大鑊裡正在熬煮黑乎乎的藥膏。

  煎藥、制膏皆有小僮顧守,那幾個孩子的手段瞧起來不像生手,且都系著同款腰帶,腰下垂著拭布,應是醫館裡的小學徒。

  再往裡邊去可視作第三區,十余位大叔大嬸、大爹大娘正跟隨一名黃衫姑娘扭腰擺臀,就見那姑娘兩手叉腰,兩腳與肩齊寬,上身儘量定住,下半身則扭得像在畫大圈。

  找到了!

  他冷笑,十指暗暗攥緊,喉結上下滾顫,他下意識吞咽唾沫,沒察覺這莫名其妙的口中生津是為哪樁。

  庭院裡算是亂中有序,眾人忙著、動著,一時間沒誰留意到他。

  待他鎖住目標正要舉步踏去,那姑娘接下來做的事,令他輕鬆寫意的步伐又是一頓,清俊斯文的面皮跟著抽搐……

  「來,大夥兒跟著做,這是最簡單卻也最立竿見影的松筋法,就像這樣蹲下來一會兒。”朱潤月脆聲道,與肩同寬的兩腳一蹲下,跟蹲茅坑沒兩樣。她接著笑道:「我爹說,這叫『出恭松筋式』,上茅房蹲坑如同鍛鏈身體,這姿勢最自然。”

  一名模樣稱得上有幾分書卷氣,但面龐黝黑的大叔邊蹲邊笑嚷。「拉屎就拉屎,什麼『出恭』啊?朱大夫比我還愛咬文嚼字呢!”

  年過半百的大娘隨即道:「李半仙啊,你可別小瞧朱大夫這松筋正骨的法子,好用得很啊,我這腰疼腿麻的症狀就是這麼漸漸治好的,用不著喝那苦死人的藥汁,更省下看大夫的診金,多美!”

  被稱作「李半仙”的黝臉大叔忙道:「豈敢啊!這不就收了我那『鐵口直斷』的算命攤子,來朱大夫這兒學松筋嘛,不敢小瞧、不敢小瞧!”

  朱潤月清潤笑音再次蕩開,輕易挽住所有目光——

  「挺好,大家做得好,慢慢下蹲到底,別太勉強,別操之過急,等蹲好了,可雙手圈腿、埋頭於膝,這『娃兒抱』的姿態就跟人在娘胎裡是一樣的,能讓咱們拉開頸肩、胸背、腰與椎,直到小腿肚上的筋理,對氣血行走十分有利。”

  濃郁藥香在鼻下浮動,鑽進鼻間、胸肺之內。

  四周聲響在耳畔跳躍,輕擊耳鼓、傳入腦門。

  苗淬元思緒有片刻凝結,動不了,腦子鈍鈍的,不好使。

  有人來到他身側後方,他渾然不知,直到那人輕和笑問——

  「你一進來就盯著那姑娘看,看得兩眼發直,既是心裡喜歡,要不要上前跟那姑娘說說話?”

  內心大震,他倏地側目看去。

  一名生得小富泰的嬌小美婦正沖著他笑。

  ***

  什麼喜歡的……怎麼可能?

  絕對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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