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我的俊娘子 | 上頁 下頁
十一


  只是沒料到,這股「東風”,竟是如此——

  「地頭老大”傳話過來,說是布下的局裡,就少一位膽大心細的姑娘來充當新娘子。而這新娘子明擺著,就是用來釣賊上勾的大香肉之一,所以最好會點拳腳功夫,最好身強力壯、力氣十足,最好不怕真被賊人輕薄去,最好最好,來個男扮女妝。

  他求人幫忙,自個兒哪能不出力,「地頭老大”既如此要求,他便入局,妝點成新嫁娘模樣上花轎。

  原以為一切作作樣子而已,豈知啊豈知,一場迎親嫁娶的戲作足真樣。

  鳳冠的樣式小巧精緻,他頭上沒罩大紅喜帕,而是頂著一幕用米粒般大小的珍珠串成的蓋頭。

  他撩開轎窗簾子,再撥開面前垂墜的珍珠串,悄悄覷向外邊。

  怕攪了「地頭老大”的局,今日隨他去見中間者的穆家人馬聽他吩咐,先被遣回數十裡外的關外貨棧待命,只有他的小丫鬟倔著驢脾子打死不退,硬跟到底。

  寶綿正亦步亦趨跟在轎側,竟也穿得全身喜紅,打扮成隨嫁的小喜娘,圓臉紅撲撲,嫩唇點絛,就可惜表情有些兇狠,她皺著眉,眸子瞠得圓大,滴溜溜轉,怕有惡人藏在暗處、隨時要撲來似。

  小女孩家一番妝扮後,果然是含苞待放的可愛小花……穆容華瞧著心底泛軟,隨即想到自己此刻模樣,不禁苦笑。

  扮成女子,還鳳冠霞帔上花轎,他都不曉得手腳該怎麼擺啊。

  花轎突然一頓,落了地,他趕忙回復端坐姿態。

  外邊喜慶樂聲和喧鬧人聲交疊不休,炒得火熱,忽聞媒婆揚高嗓子招呼……

  「來啦來啦,新郎倌踢轎門、迎新娘子來啦!”

  媒婆口中隨即流瀉出成串的吉祥話,穆容華聽到踹轎聲「咚、咚——”兩響,接著大紅錦簾一掀,他尚未定睛,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掌已精准攫住他單腕,幾近粗魯地將他拽出轎外。

  媒婆哎呀呀痛心叫嚷:「要用喜彩帶子呀!新郎倌得用喜彩帶子將新嫁娘牽出來才是,就你急巴巴、粗粗魯魯,成什麼樣?!好歹老娘也是縱橫關內、關外四十餘年的紅媒之一,你小子多少放尊重些!”

  穆容華倏地撞上一堵銅牆鐵壁。

  隔著彼此衣物,仍可清楚感覺對方驚人結實的軀幹。

  太多聲音爭先恐後擠進耳中,嗡嗡亂鳴,他聽到媒婆罵罵咧咧,聽到周遭賓客樂笑,甚至聽到寶綿發了怒、齜牙咧嘴死命要磨出喉頭的嗄聲,然後他還聽到……聽到他曾嘗試去學,卻只學得一身矯情的瀟灑朗笑。

  那新郎倌哈哈笑道:「今兒個是漢女出嫁關外,來到這兒就得按這兒的路數來走,咱們關外漢子不用喜彩帶子,專搶女人入帳,王媒婆您歇歇吧,這新娘子咱自個兒辦了!”

  終於終於,穆容華雙眼適應了一幕碎光晃動的珍珠蓋頭,從縫間瞧清——

  「你……”真傻了、怔了,串串珍珠後的眸子眨也不眨,都瞪懵了。

  「我。”新郎倌笑眯眯,深不見底的黑瞳閃亮亮。

  「……珍二。”勉強就喚出這二字。

  「穆大少。”新郎倌咧嘴笑,兩排牙白燦燦。

  穆容華左胸頓時驟跳,似渾身熱血往腦門直奔,僵凝的思緒活開了,左突右沖……突然間,明白了。

  「地頭老大……原來,是你……”喃喃自語,他目不轉睛。

  游石珍只笑不語,算是默認了,而眼底的爍輝似讚賞、似挑釁。

  仿佛還覺整弄得不夠痛快,他粗臂一振,將「新嫁娘”挾著便走。

  周遭頓時又掀起一陣叫鬧樂笑。

  穆容華本能地掙扎,掄起拳頭想往他肋下招呼,游石珍挨在他耳畔吐氣……

  「穆大少別忘自個兒是歡喜出嫁的大閨女,戲得作足了,可不能被識破。”穆容華聞言一凜,腦門陡清。

  原要揍人的手改而攀住對方,他緊聲低問:「我欲追查的那些人,正躲在暗處窺伺?”

  游石珍咧嘴再笑,氣死人不償命道:「所以還請穆大少配合些,耍耍新娘子的小嬌羞,而非動不動便擺出全武行意圖欺壓親夫。”

  親、夫!

  珍珠蓋頭因他挾抱之舉而滑至一側,穆容華死瞪著他,鼻翼微微鼓歙。

  無奈啊無奈,自己有求於他,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一向是清傲雅正的人,此時在他挾制下忍氣吞聲,忍得俊潤面龐都繃緊了,可憐的尖尖下顎還氣到微顫……游石珍很痛快。想仰首哈哈大笑的那種痛快。

  若穆大少為個人利益向他低頭,他決計瞧不上他,偏偏為的是他廣豐號的夥計同伴。

  聽中間者幾番傳話,姓穆的著急自家夥計們的下落,遠遠超過關心那批珍貴的香料貨物,所以,欸,他此時的痛快其實亦包含對某人的賞識啊。

  但,該玩的,還是得玩。

  「穆大少此番又落進本大爺手裡,爺承諾過的,自然要陪你好好過招呀。”

  穆容華於是被玩了。

  這是場「漢女出嫁牧族漢子”的婚事,因此禮俗裡有三拜成親、送入洞房,亦有篝火慶典,男女老幼圍著熊熊燦火飲酒吃肉,彈琴唱吟又跳舞。

  說到洞房,其實是一座大大的羊皮帳子,很大,很乾淨,上方的支撐架子還綴著許多紅緞和喜彩以增添喜氣,很多擺設皆是新物,且角落堆著十數隻紅禮箱子,全是嫁妝。

  穆容華忍著氣,與一臉燦爛喜笑的「新郎倌”拜天、拜地、夫妻交拜後,直到進入羊皮帳子裡,才得以重重、沉沉地吐出那口鬱氣。

  忍到胸內幾要炸裂,想回嘴、想狠揍珍二幾拳,但,不行。

  這哪是過招,根本是被對方壓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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