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柔花與仇郎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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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斌側過臉,以唇吻住她的小嘴,心智在這種醉人的實質保證下慢慢回復,在她柔聲輕諳中平靜下來,他吻得深沉,掌心在她背脊上來回地遊移。 許久,他稍稍離開女子的未唇,頰邊有淚,他喘著氣,低低說著:「那一年,我十歲,武弟九歲,爹病死在床上,跟著娘親她、她就瘋了,整日喃喃自語,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然後咒駡華家,用所有你能想像和不能想像的惡毒話語,不住地咒駡……她真的瘋了。”他又碰了碰她的唇,額頭抵著她,長聲歎息。 「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只覺得好冷,醒來時,看見娘抱著我坐在河岸,她在唱歌,唱外婆橋,我心裡會怕,喊著她,可是她仍是唱歌,雙臂抱得我好緊好緊,像要掐入肉裡一般。她說,要我先去找爹,她和武弟也會跟著來……她忽地掐住我的脖子,我不能呼吸也不能叫喊,周遭黑漆漆的,我很害怕,用盡力氣掙扎。”他一頓,抬起頭近距離地看入她的眼瞳,裡頭柔軟深邃,他認得那樣的感情,因她總是那樣的瞧著他,帶著滿腹憐情,團團將他包圍。 「在掙扎時,你掉到河裡,才讓廣陵莊的人救走?”靜眉替他接起。 他點點頭,眉目疲憊。「到洞庭廣陵莊後,我開始另一個人生,用盡力氣去學習,我不能輸,也沒本錢輸……後來裴莊主夫婦很賞識我,收我為養子,經過好些年,我才得知娘親在我被救離西安的那一年,帶著武弟在那棵大榕底下自縊,我不知武弟死前是否清醒,娘能那樣對我,自然也能應付武弟的反抗……我該恨誰?自己的親娘嗎?我只能堅定的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定要踏上華宅家門,那時,心中只有復仇二字。然後在一個偶然機會下,得知華老爺上廣陵莊求才,我自願前來,以後的事……你都知道。” 這些事三言兩句就說盡了,這麼輕巧,但其中所承受的折磨和痛苦卻有千斤萬斤重。靜眉為他心痛,小手擦去他臉上發洩過的淚痕,而自己的眼眸卻成淚泉。 「喔,靜眉,不要哭。”他也撩起她的。 「我、我忍不住嘛……” 「那些事已經很久了。” 「很久還是會痛啊!你都哭了,我心裡好難過……我心會痛啦……” 這話好似提點了駱斌,讓他想起忍不住流下淚來的最初原因,沒頭沒腦地嚷:「靜眉,不要走。” 怎麼又提起這個問題?她淚眼朦朧地睨著他,聲音帶著鼻音,「我沒有要走哇。” 「有!”他不讓她講,重重親了她微嘟的紅唇一下,吼道:「你幹什麼把東西都丟到我的名下,我要那些沒用的土地棉廠做什麼?你以為我需要的是那些嗎?你、你明明說要等我回來,我人到了兩湖,可是心裡頭全在想你,正事一結束,我騎著馬拚了命地趕回華家,我只想見你、只想把你抱在懷裡,可是你、你走得一聲不響,展煜告訴我你出關中,我就追來了,我追到你了,你馬上跟我回去。” 靜眉讓他吼得一愣一愣的,等到空檔時,她偷偷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道:「我托煜哥同你說的。笑眉要出嫁了,霍希克派了隊人馬入關中迎接華家的人,娘身子不太好,煜哥要忙生意,你又恰巧不在,所以我就先隨他們來了,還帶著小寶和舞兒,煜哥說會轉告你,要你得空也上蘭州一趟,參加完笑眉的婚禮再接我回去,難道煜哥沒跟你說嗎?”話中完全不提財產過繼的事,當作沒聽見唬弄過去。 聞言,駱斌如遭雷擊,換他的表情變得一愣一愣地,情勢瞬間大扭轉,他腦中艱澀地重新整理,果真沒暇追問過繼之事。 靜眉見他不吼人了,趕忙搶時間發言:「咱們再差一天的路程就進入蘭州了,可是你由馬背上摔下來,跌得七葷八素、一身是傷,我喚也喚不醒你,霍希克那些弟兄全停了下來,忙著安排客棧,還請來大夫。” 「唉……煜哥怎地忘了對你說?肯定是他太忙了,害你會錯了意。駱斌……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捨不得離開你呵。”她的臉暈紅暈紅的,忽地輕喊:「哎呀,你臂上的傷又流血了。” 駱斌在她碰他之前已快一步鎖她入懷,重新整理有了結論,原來是自己擺烏龍、鬧笑話,沒聽展煜詳說,就發瘋似地沖出華府,往關外趕來。 她從未離棄他,不論是以往,抑或如今,她的承諾延續到水恒的未來。 他的妻呵…… 「靜眉……”他柔聲低喚,心情大轉。 「你的傷口啦,唉……你這人……”她莫可奈何,只好噘著唇在口子上吹氣。 「我不痛,你在我身邊,我就不痛了。”這話一語雙關,他的眼盡展柔情。「靜眉,我有事要跟你說。” 「嗯?”靜眉漫不經心輕應著,注意力都在他的傷上。 「我不恨華家,也不恨你爹爹了。因為他造就了一個姑娘,那姑娘說要待我好,不讓誰欺負我,然後我就知道了,這一輩子,我已不能無她。” 他望住她忽地抬起的澄澈眼眸,聲音更輕更啞,「靜眉,我怎能不愛你?怎能?” 是的,他們註定彼此相愛,為對方,也為自己活著。 靜眉喜極而泣,她看見了,他終於朝她走來,帶著滿身光彩。 而未來,幸福可期。 多年後—— 黃昏,夕陽西斜。那棵大榕依然挺立,沉浸在金紅的霞光中。 駱斌由棉田和廠子轉回,剛進門口,就被告知今天蘭州來了貴客。 他快步走向後院,尚未跨入,孩子的笑聲已傳入耳中。 心一陣柔軟,嘴角忍不住往上牽動,他終於步進拱門,看見大榕下,他親手為孩子架構的兩具秋千正前前後後暢快地飛蕩,兩名孩子比賽著,歡呼和笑聲興奮地響起。而樹下草地,由蘭州來的一男一女和自己的妻子席地而坐,不知說到什麼有趣的事,妻子秀氣地掩著唇,美眸愉悅地彎起。 這時,其中一架秋千陡地緩下速度,隨後停止,那女孩兒看見佇立靜望著的駱斌,雙腳一蹬跳下秋千,像只小鳥般輕輕靈靈地跑來,撲進駱斌懷裡。 「爹!霍希克帶小姨和阿卓來看樂眉,還送樂眉一頭小紅馬!” 駱斌彎身抱起她,親了親女孩嫩頰。 「爹!樂眉可不可學騎馬?好不好?爹,好不好?” 「好。”他答。 聽到允諾,女孩兒好高興,兩臂把他圈得更緊,香頰愛嬌地蹭著他的。 「爹,阿卓說他從沒玩過秋千,今天是第一次玩呢……下回我們若上蘭州吃瓜,爹幫阿卓做一個秋千,好不好?” 他微微一笑,「好。”接著眼神一抬,自然地移向大榕這邊,見妻子已朝他走來,唇邊噙著溫柔似水的笑,容顏如此美麗。 好似……記不得一些事了。 忘得不知不覺—— 那一年,少年踏入這後院,望住這棵大榕,當時的他,想些什麼? 駱斌記不得了,只記得那只落在他肩上,小小的繡花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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