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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還嘴硬?!大爺,您甭惱,咱們幫您出氣。」語畢,七、八名鄉親頗有默契,好幾鏟爛泥揮將起來,啪啪啪好幾響,全往那小夥子身上、臉上罩去。

  「哇——噗、噗噗——」剎那間,可憐的目標物已被裹成一尊泥人。

  眾人忽地哈哈大笑,那名慘遭爛泥「荼毒」的小夥子怔了怔,也跟著大笑起來,下小心還吞了一坨泥進肚。

  年永勁定定望著眾人,不確定該不該笑,嚴峻慣了,竟不太擅長那樣的臉部表情。但那笑聲似會傳染,一個接著一個,震著他的耳膜,不自覺地,冷硬的嘴角也緩緩牽動,有了可親的弧度。

  眉目飛揚,他轉過身正欲挑起一方巨石,卻瞥見不遠處的上道上,一輛馬車緩行而過。

  他認得那馬車,也識得駕車的小老兒,這小老兒心腸最軟,總挨不住鳳祥蘭的請求,已好幾回偷偷載她出城散心,難不成這會兒……心念一動,他拔腿追了過去。

  他輕身功夫極俊,幾個起落,人已來到馬車旁,揚聲便道——

  「福伯,停車。」

  那小老兒是「年家太極」裡管馬、管車的掌事,瞧見來者,枯瘦臂膀忙一扯,馬匹慢下了四蹄,終於停在土道上。

  「大爺,您又弄得渾身泥啦?」福伯笑著打量。他在年家資歷夠老,一向沒怎麼怕過年永勁。

  年永勁不以為意,掀唇便問:「裡邊坐的是誰?」

  福伯不及回答,那馬車的窗簾子一掀,一張瑩白臉容探將出來——

  「永勁哥哥,是我呢。」

  「甯芙兒?」年永勁濃眉微挑,神情很耐人尋味,彷佛有些失意。他還以為裡邊的人是……是另外一位姑娘。

  鳳甯芙隨長輩前來開封祝壽後,便在年家住下了。

  她笑眯眯地頷首。「是呀,就是我呀……永勁哥哥,你、你怎麼髒成這副德行?」秀目瞪得圓大,挺新奇的,還是頭一遭見到這嚴峻自持、律己甚厲的男人如此邋遢。

  年永勁不答反問:「你怎麼出城了?」

  這陣子,兩個海寧鳳家的姑娘常相作伴,有時他不能自製地又去立在那院落拱門外,在月夜下靜瞅著房裡的動靜,見鳳祥蘭有人陪著,他心會安定許多。

  鳳寧芙眨眨靈眸。「出城走走,散心呀。」

  「那……那祥蘭兒呢?」他不禁問出。

  鳳寧芙忽地笑歎了聲。「要我獨自一個出來,那多無趣呀,還有,我也不忍心把祥蘭兒丟在大宅裡,所以永勁哥哥,咱們先說好啦,你可不許生氣。」

  年永勁還沒回過神,那窗子的布簾已被鳳寧芙大大撩開,就見一抹秀白纖影坐在馬車角落,玉頸微垂,雙眸淡斂,正是鳳祥蘭。

  一股熟悉的熾熱在胸處散漫開來,年永勁呼吸微窒,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端坐在角落的姑娘。

  他早該正視兩人之間的事,如此懸著、吊著,原來是折磨了兩個人。

  想說些話,那思緒在腦中沉澱再沉澱,歸結出唯一的一句……

  但此刻絕非好時機,他一身髒汙便罷,兩人也沒能獨處,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合的,他該如何對她問出那句話?

  鳳寧芙見他發著怔,忽地噗哧笑出——

  「永勁哥哥,你不生氣那很好呀,咱們要走啦。」

  年永勁有些著急,見鳳祥蘭抿唇不語,微蹙著眉,更顯清瘦之姿,他心像被針刺一般,隱隱疼痛著。

  「你們上哪裡去?」他嗓音略澀,忙吞吞唾沫潤了潤,又道:「太湖河寇的案子剛結,你還險些被劫,不乖乖待在宅子裡,怎又跑出來?還有,你、你拖著祥蘭兒,明知她雙目不方便,怎能跟著你亂闖亂跑?」

  鳳寧芙忙道:「永勁哥哥,先別凶人嘛,祥蘭兒和我只是到城外的慈雲庵拜菩薩,就在前頭而已。拜完菩薩,咱們就乖乖回年家大宅,可不是亂闖亂跑呀。」

  慈雲庵?!

  那是開封城外香火十分鼎盛的一家佛庵,比丘尼約莫三百來位,在春汛、秋汛時曾收容了不少無家可歸的百姓,之後參拜的香客便多了起來。可這些全非重點,重點是——她跑去慈雲庵做什麼?!

  嫁出去的女兒猶如潑出去的水,那……那海寧鳳家是沒臉再回去了,可開封這裡卻也不能再待的……

  將來你要成了親,有了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我躲得遠些,心裡興許就不難受了……

  或者,就找一座佛庵住下吧,吃齋念佛,住一輩子也未可知。

  你、你別走……該走的是我……是我呀……

  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她真想出家?!

  他不許,九死都不許!

  「不許去!」五指抓住窗邊,他口氣惡狠狠的。「都給我回大宅去。」

  「永勁哥哥——」鳳寧芙還想對他軟言幾句,一隻軟膩的小手在此時摸索了過來,輕扯著鳳寧芙的衣袖,輕細地道——

  「甯芙兒,我還是不去了……咱們先回大宅,你再讓永瀾或詠霞、詠貞他們陪你一塊兒去吧,好不?」

  「可是你一直悶著,沒病也要生病了。」

  鳳祥蘭搖了搖頭,臉容始終輕垂。「沒關係的,我、我眼睛本來就不方便,只會給人添麻煩……咱們還是回去吧。」

  年永勁的指力幾要掐碎馬車木板,粗嗄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是……是為她掛懷呀。

  三人忽地沉默下來。

  鳳徉蘭咬著軟唇不出聲,眉心透著股淡淡的倔強意味。

  年永勁的雙目卻如同著火一般,壓抑著狼狽又苦惱的情感,而鳳寧芙則挑著細眉沉吟著,玩味地瞅著他們倆。

  還以為這場對峙要持續到天荒地老,就在這時,鳳祥蘭終於有了動作,她從懷裡掏出一條淨帕,扯來鳳寧芙的衣袖,將帕子塞進她掌心裡,柔嗓帶啞——

  「甯芙兒,把這條帕子給了永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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