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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他怕又孤單一個,才會握住那只軟呼呼的小手,帶她走出那片盡毀的村落。

  多少年過去,少年褪去青澀,磨掉銳利的棱角,把心藏得更深,竟依然害怕孤單嗎?著實可笑,他卻無法強悍地為自己辯駁。

  太習慣她相伴左右,習慣且成自然,兩人能有分開的一日嗎?

  他猛地一凜,心突突兩下,不知怎地會想起趙芝芸。

  對趙芝芸的感覺,打一開始便理不出頭緒,當時他救起她、擁她在懷,聽她昏亂喃著、求著,要眾人對石睿手下留情、別傷他,說他僅是個孩子,不關他的事,說他心裡也苦,好苦……虛弱的病容、憂急的喃語,他擁住她濕透的身子,驚愕她的纖細瘦弱,亦在她話中迷惘、千思百轉,那迷惑在腦中盤踞不去,從此便不能不去留意她。

  他看著那張病猶秀麗的臉容,深究思索、想過又想,說不明白真正的想法,但卻深刻明瞭,他可以沉靜地面對趙芝芸的香消玉殞,倘若換作眼前這小心陪笑、眸底閃爍著不安的姑娘,他……左胸房突遭利刃穿入、把心剜出一般,痛得他面前揚過紅霧,什麼也看不清。

  「十三哥!怎麼?啊!被火燙著了嗎?”桂元芳腦袋瓜裡還拚命打轉,思索該如何讓師哥消消火,結果火還沒想出法子可消,卻見韓寶魁面容大變,害她以為他拿指頭撥火堆,沒留神給灼傷了,趕緊挨近,抓著他的大掌拚命吹氣。

  「痛痛痛痛痛!呼——呼、呼——呼——好痛啊!”她叫痛從來只在心裡暗叫,這次倒替他嚷得又急又響,好像燙傷的是她。

  男人的掌粗獷黝紅,她也弄不清傷在哪兒,只管一陣猛吹。

  「十三哥,快浸浸河水啊!”她欲拉他起身,沒拖動他,自個兒反而倒坐在他盤坐的腿上。

  「沒事。”灼傷不在手,而在心,他不能想像兩人或生離、或死別的模樣。韓寶魁穩住濃息,扶住她的腰,在她面前把指節圓突的五指張得開開的,道:「我有『鐵沙掌』,不會燙傷。”

  「啊?”桂元芳怔了怔,瞅著他的指,再瞅著他好認真的神情,訥訥敵唇。「剛練這門功夫時,你常讓鐵沙燙出大大小小的水泡,連皮都燙掉好幾層,燙得現下連掌紋也瞧不見了。”那時,她會撚著帶綿線的繡花針,小心翼翼刺過他掌上的無數水泡,讓綿線吸走膚下的水,再幫他上藥。

  每次捧著他傷痕累累的雙掌,她胸房總是痛,但習武本就辛苦,不下苦功琢磨,不能成大器。見他撐持過來,一雙鐵掌脫掉皮,變得光滑泛金,再持續往下練,泛金的兩手又變得粗糙強勁,不畏烈火,她當真為他歡喜。

  「我命就這樣了,沒有掌紋無妨。”

  「什、什麼?”

  當他用持平且嚴肅的語氣說著教人摸不著頭緒的話時,桂元芳伶牙俐齒、舉一反三的本事實在很難派上用場。

  那只沒有掌紋的手極自然地撫上她的頰,幫她撩開微紊的髮絲,慢騰騰道:「沒有掌紋,算命先生看不了手相,我的命我自己知道,不用旁人來鐵口直斷,如此還省了一筆看相的費用。”

  他、他他……桂元芳深吸了口氣,穩住暈眩。他這算是在說笑吧?

  水杏眼眸瞠得圓亮,她眨也未眨,感覺他的掌粗糙且溫暖,撫得她的頰一陣奇異熱麻,心房也熱呼呼的,仿佛來了根羽毛在那兒輕揮搔弄。

  是不是該把命豁出去風流了?唉,他的紫唇其實很好看哪……

  「十三哥,你、你……你在笑?”那張誘走她眸光的唇,兩邊嘴角微乎其微地拉揚,嚴峻之色登時如雪融。

  她愕然模樣,像是瞧見多不可思議的事,韓寶魁淺勾的笑不禁加深。

  「你當真笑了呀!”十三哥一笑,她桂元芳萬事承平。一刻鐘前,她的臉還跟吃到酸橘似的皺成團,此刻大赦既出,她容如花綻,眉兒開,眼兒笑,梨渦點點,唇花開得最熱烈。

  「你笑了!不惱我,肯理會我,不擺冷臉了!哈哈哈……很好、很好,我好歡喜!”她攀住他一隻鐵臂,興高采烈,脆音自帶豪情。「好想再喝它三百杯啊!”

  「不准。”低沉的男音陡掀,砸得人眼冒金星。

  「嗄?!”

  「不是要隨我罵、任我罰嗎?就罰你十日內不准沾半滴酒。”韓寶魁不鳴則已,一開口,立馬驚得桂元芳瞠目結舌,剛開的朵朵小花轉眼就要枯萎,真是天可憐見啊!

  「呵呵,十三哥,能不能……呃……那個……”兩手打商量般地搓了搓。

  「罰不得?不願意?”濃黑的眉略挑,似笑非笑的眼好教人心悸。忽而,他臉色一沉,雙掌握住她的腰,作勢要將她推離。

  桂元芳大驚,驚出一額汗,反應較他還快,兩隻細臂已牢牢抱住他粗頸,急聲嚷嚷:「願意、願意啦!罰得好!罰得實在太好了!”嗚~~今天可是她的「大日子”,知他氣惱,她悶聲不敢提,心想他定是記得的,但他說也沒說、問也沒問,好慘!更慘的是,他這麼罰她,欲哭都無淚了。

  她臉貼緊他頸側,沒能瞥見男人隱忍笑意的眉宇與嘴角。

  壓下幾要流泄的笑聲,韓寶魁撫著她的發,下顎略側,欲瞧她此刻神情,埋在他頸窩的小臉正巧抬起,他的嘴碰觸了她的唇角。

  不經意的吻,很輕、很輕,可以毫不留連地擦過,再故作不在意地放過彼此,但男人沒有,他定住,維持同一個姿態。

  擱在一旁的釣竿終於有條傻魚食下餌、上了勾,滑溜身子費勁兒要逃開,拍起水波,但嘴被勾住了,逃不了。他懷裡的姑娘也是。

  桂元芳緊閉眼睫,她沒學傻魚扭擺掙扎,卻是屏息,僵緊身子,心音在瞬間如奔雷,下意識等待著。

  等待……

  再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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