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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房中靜過一陣,刀義天沉吟著,最終仍決定將內幕告知。「當年,慕家在河道上連船帶貨遭劫,江南收絲極不順利,頻遇阻撓,甚至有人幾次三番對慕駿下毒手,這些事皆與你親二叔有關,他是內應,而背後支持的勢力正是那批黑衣客。」

  慕娉婷呼吸一促。「而那個有著一對奇異眼珠的詭異男子……是那些黑衣客的主子?他原要劫我,卻把白姑娘抓走了。」

  「白霜月要躲的人就是他。那年白家悔婚,跟那個男人有關。」

  「啊?!」她再次瞪大眼眸。

  刀義天撇撇嘴又道:「她避至於此,亦帶來關於那個組織的部分內情。那男人野心極大,若不想出對策相應,中原武林怕要不得安寧。這幾日『刀家五虎門』忙著召集各路好手,只是尚未擬定萬全之計,對方竟已開始動作。」

  「原來……」聞言,她微微頷首,輕歎道:「二叔欲謀慕家家產之事,當年,阿爹和我隱約知曉的,只是爹念在手足之情,遲遲不願與二叔撕破臉,可又憂心駿弟的安危……」然後,她嫁進刀家,從此,護住慕家家業、保慕駿平安無險之事,也成了刀家的責任。忍不住地,她再一次歎息。「謝謝……今天擅自出城的事,我、我很對不起……」

  見她憐弱地垂下粉頸,原是長至腰間的雲發少掉一大截,變得一邊高、一邊低,刀義天既心疼又憤怒,也不知該上前抱住她、安慰她,抑或冷峻到底,徹底給她一個警惕。

  陡然問,他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如此清晰,終生難忘,教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穩住的火氣又瞬間拉高竄騰。

  「你就只做錯這一件事嗎?」

  慕娉婷輕「咦」了聲,再次抬起螓首面對他,眸似迷霧,神情無辜。

  刀義天今日不知第幾回磨牙,粗嗄嗓音像從齒縫中進出,每個字都刺耳、刺心。「城外打鬥時,那男子撲來欲要襲擊我,你下退避,反倒挺向前揮打他?你到底在想什麼?非得教我提心吊膽、嚇出周身冷汗嗎引」乾脆挑明說了,因他的妻子根本不覺這有何過錯。

  她是他的妻,不倚靠他,要去靠誰?

  以為那雙手無寸鐵、無絲毫縛雞之力的手,能擋得不多少事?

  她這性情……這性情啊……總讓他心痛神亂,驚憤莫名,仿佛在鬼門關前來來回回走過好幾遭。

  慕娉婷唇嚅了又止,似乎也不知該作何辯駁,片刻過去,只嚅出一句話!

  「我很抱歉.……」身子發軟,她勉強挪動,緩慢地往後靠著床柱,擰著柳眉兒,幽幽苦笑。「我很抱歉……」

  刀義天心情惡劣,弄不清這麼責問她到底想要她如何?聽她認錯,他心結未松,反倒糾纏得更嚴重了。

  罷了、罷了,他還能怎麼著?

  即便為她牽掛一輩子,也是該當。

  頭一甩,他沉著臉走到桌邊,取了杯子,將備在箱籠裡保溫的整壺溫開水提來,重新回到榻邊。

  「謝謝……」慕娉婷彎唇,接過他為她斟上的溫熱開水,湊唇喝下。

  她徐徐飲著,讓溫潤液體滑入乾澀的咽喉,那杯水即將喝盡,她心想著,還要同丈夫再討一杯,說不準,要把整壺都給喝光了……她神思幽蕩,不禁想起與他成親的那一晚,那時的她好緊張,緊張得胃都糾成團,喉頭不斷發燥,她同樣跟他討水喝,他心底笑話著她,但嘴上不說,帶笑的眼神溫暖無比,也是為她提來整壺的甘露……

  忽地,她全然不知發生何事,只覺那股灼氣再也無法壓抑,像被入喉的水無端端一帶,驀地往喉頭激湧,隨即,甜腥氣味洶湧沖出!

  「娉婷!」

  她聽見丈夫駭然厲喊,聽見茶壺、茶杯摔落地面的碎裂聲,聽見自己難聽的嘔吐聲。

  一口又一口的鮮血混著剛進喉的溫開水嘔將出來,把她精心刺繡的枕面和被面全糟蹋了。

  熟悉的臂膀緊緊擁住她,她眸光已淡,看不見他,卻嗅到他的氣息。

  喘著氣,她攀著那強而有力的臂膀,感覺到他的顫抖,她幽然苦笑。

  「義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很抱歉……」又讓他提心吊膽、嚇出滿身冷汗了。

  她真的不是存心的呀……

  §第十章 共君此生須沉醉

  在朝那個詭異男子揮打過去時,慕娉婷儘管在須臾間便被丈夫扯退,背心仍被對方的陰柔掌風所波及,略略傷及心脈。

  若她在當場便將那口血順勢吐出,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壓抑,亦不會發生在喝完水後,氣息陡岔,幾口鮮血連著猛嘔而出的情況。

  刀義天張臂抱住她,簡直肝膽欲裂又心痛徹骨。

  然而,老天爺似乎想一次嚇他嚇個夠本,慕娉婷才剛止住嘔血,肚子竟隨即疼痛起來,腿間滲出血水,一下子濡濕了榻面,嚇得刀義天俊臉發白,原是怒她怒出一片火海,情勢陡然逆轉,火海被連波的驚濤猛地罩下,瞬間澆熄,恨不得代她受苦。

  「義天……好痛……真的好痛……」躺在床榻上,慕娉婷昏昏茫茫,冰涼柔荑被丈夫的大手緊緊握住。

  她頭痛、胸痛、腰痛,肚腹更是痛得不能忍受,只知道房中多出好些人,來來去去地奔走,有一雙女性的、堅定卻溫柔的手按撫著她隆起的肚皮,用巧勁替她慢揉。

  「錦繡……錦繡……我好痛……」

  她以為是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錦繡丫頭,忽又記起錦繡被惡人敲傷了、暈厥過去了,心中大痛,眼淚控制不住地湍流而下。勉強掀睫,在一片水霧中隱約瞧見那身影,是一位男妝打扮的女子,她記得見過對方,也曾與她說過幾回話,是「南嶽天龍堂」的人,醫術精絕,獨樹一幟,那男妝女子名喚殷落霞。

  還想下明白殷落霞怎會出現,跟著她便聽到那熟悉的男子聲音,焦急地、萬般不舍地、幾要發狂似地在她耳畔盤旋——

  「娉婷,我在這裡!我陪著你,我陪著你,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陪你!娉婷!」她痛,他也痛啊!刀義天挨在榻邊,抓著她的手,吻著她汗濕的雪白小臉,不斷、不斷地親吻她,心恍若置在火盤上煎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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