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娉婷娘子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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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飲多飲少,亦無關酒量如何,我總之是一沾酒便臉紅,要裝醉其實不難。”這秘密僅自個兒知曉,連雙親與手足也未曾透露過,在她面前卻兩下輕易地吐露出來。 一時間,刀義天也弄不明白怎麼回事,兩指搓了搓方顎暗暗沉吟,只覺這姑娘身上有股莫名的力量,能教人隨意便對她剖心掏肺。 他左胸忽地一凜。是了,他險些忘記,姑娘已不是姑娘,她是他剛過門的妻。 收斂過於外顯的笑,他低柔道:「不是存心欺騙誰,今日你我成婚,外頭來了這麼多賀客,扎實地敬完一輪酒算是作足了臉面,恰好四弟過來強灌我那壇『鬼頭燒刀子』,我想就順水推舟,讓新郎倌醉個徹底,也好早些過來瞧你。” 剛毅峻容淡浮暖意,他凝注著她,忽而問:「你還好嗎?” 她還好嗎? 還好嗎? 慕娉婷微暈、微眩,心湖瀲灩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她還好嗎?她想……該是挺好的吧?除了心音太過鼓噪、血液奔騰過急、喉頭又發燥發幹外,剩餘的都好……都好啊…… 自掀開眼睫後,刀義天的視線就不曾須臾離開過眼前這張女子臉容。 以為她的靜默不語是因尚未從錯愕中返神,他淡泛紫氣的峻唇不禁又揚,徐沉道:「我沒想過,你會是這個模樣。” 會是……什麼模樣?慕娉婷並未問出,那疑惑僅在心底無聲炸開,自問著。 四目相望,在龍鳳燭橙紅的熒熒潤光中端詳著彼此,火苗像是在對方瞳底竄燃,輕試、探觸著,往來複旋,可也有些兒裹足不前。 他的新婦有張秀氣的瓜子臉,細眉如彎彎的兩條柳葉,眸光似泓,姿態嫺靜,此時瓜子臉上抹染著新嫁娘的妝容,紅撲撲的雙腮,唇若花瓣,翹睫在眸光輕斂間投下淡影,近近瞧她,猶能分辨出胭脂水粉下那臉膚的細緻。 刀義天沒想過,他會娶到一名美嬌娥。 對這樁婚事,他打一開始就沒太多主意,可說幾是全權交由娘親決定。 娘親曾在前年重重病過一回,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即便慢慢調養兩年多,身子骨安穩了許多,元氣依舊大傷,早不如以往硬朗。 他曉得娘親心裡事,所謂「男大當婚”,她盼著他們兄弟幾個娶妻生子、開枝散葉。 去年冬,一向木訥少言的二弟刀恩海迎娶「南嶽天龍堂”的杜家小姐後,娘親著實歡喜了許久,病色盡掃,整個人神清氣爽。跟著,娘親便幾次三番催促起他的婚事,說他是刀家長子,底下兄弟都已成家,若他再不仔細斟酌,她便要替他拿主意了。 但,他能斟酌些什麼? 他又不像二弟那般,有個教自個兒傾心多年的杜家姑娘,男女間情啊愛的玩意兒,他沒那心神理會。 沉吟好半晌,他慢條斯理地將散在鬢邊的髮絲撥開,眉目溫朗,語氣持平道: 「但現不再想想,似乎你合該生得這般模樣。” 「啊?”慕娉婷又是怔然,杏眼漾著水波,朱唇略掀,試了幾次才尋到聲音。 「……我這模樣……不好嗎?”她雖非國色天香,生得傾城傾國,但依世俗對美醜的判斷,她已構得著中等之姿,不是嗎?她柔荑不自禁撫上頰,頰熱,更感觸指尖泛涼。 刀義天勾唇,似笑非笑。「你這模樣生得好,恰是公婆們挑選兒媳時最為中意的長相,說話輕聲細語,五官端莊秀氣,也難怪娘親見過王媒婆取來的繡圖後,便要人上慕家提親。” 他話中所提的「繡圖”出自她手底,是她的「自繡圖”,當初是繡著好玩的,把自個兒按著在銅鏡裡見著的模樣、一針一線繡在緞子上,沒料及有朝一日要被爹爹取了去,交給王媒婆帶到刀家。 「那繡圖其實繡得不好……”不知該何以回應,她小聲嚅道,仍鼓著勇氣迎視他,而喉中緊澀又起。總是如此,她心緒波動不止,喉便發幹。 「我並未見過那幅繡圖。”略頓,他似暗暗尋思,最後仍坦白道:「前些時候我人不在湘陰,婚事多由娘親作決,她說替我合了一門親,對方是瀏陽布商慕家的閨秀,聘禮、婚期等大小事她也請人與慕老爺子談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這事上,我聽她的,沒什麼異議。” 在他看來,娶哪家姑娘皆無所謂,只要雙親歡喜便好。 在她看來,同樣是嫁誰都成,只要談得攏條件,護得住慕家龐大家業,也就足夠。 所以,對於這樁姻緣,她和他仍有共通之處——打一開始便想得極為實際,不發白日夢,就僅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兒湊合在一塊兒,合得來,很好,合不來,也得磨至相合為止。 喉頭的緊燥像是往胸口蔓延過去,心緊縮著,那滋味漸漸掌握她,沒來由的,大紅吉服下的身子一陣顫慄。 房內燭火澄明,供以取暖的火盆子裡星火跳熠,流散著一屋子暖,慕娉婷卻渾然一凜,頸後都已竄出粒粒細小的雞皮疙瘩。 她感激他的坦白,儘管將事攤開了,有些教人難堪,她還是心懷感激。 「我爹說,兩家結成姻親,對彼此都好。慕家每年從南方收購大量生絲和成布,走河路往返,碼頭運載和出入船貨上早有自個兒的一套方法,往後刀、慕兩家走到一塊兒,刀家打鐵場子若往南方出貨,在河運上有慕家幫襯……” 她掩飾得極好,淡垂的臉瞧起來沉靜而溫柔,若非露在紅袖外的蔥白指尖輕顫、絞纏著,咽喉似暗暗吞咽,微乎其微地透出什麼來,也不易教人察覺她此刻不安的心緒。 刀義天看在眼底,內心一歎,卻不戳破她強裝的鎮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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