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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想是倚安見年爺騎在馬上,才吵著要跟,後來又多我一個,年爺被鬧得推辭不掉,他心腸軟,不忍心拒絕倚安的。」輕聲言語,她眸光側移,見辛倚安正和小傳銀挨在一處賣肉包子、肉丸子的小攤前,伸長頸項,瞧著擺攤大叔揉麵團、杆面皮兒的好功夫。

  碼頭這一帶除搬運工和船工外,擺攤販子也特別多,大多賣些能填飽肚皮的尋常吃食,如饅頭、肉包子、蒸糕,要不就是蔥油餅、糖火燒、玉米餅這些扎實有嚼勁兒的食物,給上幾塊銅錢便能吃得盡興。

  她臉容略偏,將視線再次調回泊船的江邊。

  不遠處的一座木道碼頭上,兩名分屬不同工頭帶領的工人先前不知怎地起了衝突,鬧得兩邊工頭為了替自家工人出頭,臉紅脖子粗地相互叫駡,眼見抄出傢伙就要鬥上,偏教一名魁梧的黑漢子硬生生擋在中間。

  有他出面,情勢陡地緩和下來。

  周遭太過喧囂吵雜,辛守餘傾耳去聽,仍沒法清楚聽見年宗騰對兩名工頭以及那些工人說了些什麼,只見他雙掌各按住兩名工頭拿在手裡的粗木棍,長眉飛揚,黝臉咧出白牙,豪爽中自有教人信服的神采。

  一旁,年永昌亦注視著木道碼頭上那處漸受控制的騷動,道:

  「是,我小阿叔的確心腸過軟。他雖長得高大粗壯,黝黑似炭,卻是心腸如雪,滿腔熱忱,愛把江湖道義擺在前頭,還道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什麼除暴安良、鋤奸扶弱,諸如此類等等,全是俠義之輩應有的作為,可依他這脾性,再怎麼著也成不了拔尖兒的經商能手。」

  辛守餘將髮絲塞在耳後,注意到起衝突的雙方人馬已各讓一步,沒再劍拔弩張,此時,魁梧大漢取走兩名工頭手裡的粗棍,隨手丟下,拍拍兩人肩膀,還拉來二人的粗掌,江湖好朋友般地交疊在一塊兒。

  握手言和了嗎?她眨眨眼,唇邊弧度不自覺地加深,淡淡應道:「年爺確實不適合從商。」

  年永昌挑眉,「辛大姑娘不為我小阿叔叫屈嗎?」

  她飛快地看向他,不太明白,「叫什麼屈?」

  「武漢行會這兒的大小事務本由小阿叔打理,可我一來就接手大部分生意,連賬務也落入我手裡,小阿叔怎麼也算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現下這般待他,你不覺失了分寸嗎?」

  辛守餘先是一怔,隨即笑出聲,搖了搖蟯首。

  「唔……我想,年爺是巴不得有誰快來替他處理那些雜務。他清楚你本事有多大,也明白你這方面的才幹強過他,你能來,他心上的大石放下,肩頭的重擔也沒了,落得一身輕,他心裡頭歡喜,何需旁人為他叫屈?」

  年永昌眉挑得更高,似是驚奇,又帶一絲玩味。

  跟著,他見姑娘家面頰微赧,朱唇掀動卻隨即抿住,欲言又止的模樣教他興然至極,雙目不禁細眯。

  「辛大姑娘有話不妨直說,我這人別的好處沒有,還挺能守口如瓶。」

  她再次淺笑搖頭,一手輕撫襟口,沉吟了會兒才道:「也不是什麼秘密。我僅是認為……若憑年公平你一人要擔起整個武漢行會,恐怕還是不成的。」

  「不成!?」他眉心陡擰,「你方才不也說,我本領大,經商才幹又強過我小阿叔,他都能勉強扛起,我怎地不成了?若我出馬,肯定辦得較他好上百倍、千倍不止。」

  她也不急著辯駁,緩緩調勻氣息,見碼頭上兩名工頭早已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正回身吆喝著自家班底的工人繼續做事,快快趕時搬貨,至於那名魁梧黑漢子,此時竟也撩起衫擺一角塞進腰間,俐落地躍到船頭,替工人們將一袋袋貨物接進船篷裡堆疊。

  她又是一笑,語氣柔軟地道:「你定也留心了,這些在碼頭上、船上討生活的人,他們很喜歡年爺。他們喜歡他,並非他的身分,而是因為他能自然地與他們親近,同他們每一個交朋友,是真心誠意,可以同甘共苦的那一種,他們把他視作自己人,正因是自己人,一旦有話、有事就絕不藏著,大夥兒能在他面前坦然說開,有錯就陪個不是,有過就趕緊想法子彌補,若分不出誰對誰錯,那就尋個雙贏的路來走。」

  「我想,年爺說不準自個兒也鬧不明白,為何旁人起衝突,總要他出面當和事佬……」略頓,她擱在襟口的小手感領著左胸房下的浮動,籲出溫息,她終是由那魁梧黑漢身上收回眸光,轉向一旁的年永昌。

  「這是年爺天生脾性使然,因豪氣爽朗、度量開闊,自然讓人傾心敬服,武漢行會既以碼頭裝卸和船隻通運為營生,工人尤其重要,配合調度得好,相處愉快,便不易出錯,年爺能陪他們吃苦、為他們著想,他們自然對他推心置腹,肯為他賣命。這一點,就算年公子再有本事,也難及年爺一半能耐,所以,若少了年爺支撐,年家的武漢行會……會演變成什麼局面,也很難說了。」

  年永昌定定瞪住人家,瞪得她忘忑不安。

  「這些僅是守餘的淺見,我隨便說說,年公子馬虎聽聽,就當作亂風過耳……」她在心底歎氣。阿爹常說她心性聰穎、見微知著,偏說話太過老實,不懂迂回,不自覺間要得罪人的。

  未料及,年永昌不惱反笑,還把她從頭到腳好生打量了遍。

  「辛大姑娘真神人也,才短短幾日,就把咱們武漢行會瞧得透徹,連我小阿叔也難逃姑娘慧眼,令尊神算子在靈藝之術上可謂當代獨秀,想必辛大姑娘也已盡得真傳。」

  她微微怔然,嚅語著:「我、我不是……」一時間,她不知該如何應對。

  自阿爹在宮中遇刺身亡,她領著倚安一路避到武漢,她已甚少回想以往孜孜不倦鑽探的那門藝能。

  年永昌沒發覺她微乎其微的神情變化,逕自又道:「辛大姑娘雖把我小阿叔的江湖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可就不知是否瞧出,為何當日在漢水江上追殺你姊妹倆的凶徒尚未尋出底細,碼頭區龍蛇混雜,小阿叔卻敢讓你們二人來江邊走走、透口氣兒?」

  這話再次教辛守餘發怔,答不上來。

  年永昌似乎也沒想教她作答,好快地解開謎底,「正如辛大姑娘适才所說,這裡的人喜歡小阿叔,將他視作自己人,對他推心置腹,肯為他賣命,他僅要隨口一出,碼頭區的工人們全成他的眼線,時時刻刻密切地注意著你和辛二姑娘的安危。」

  稍頓,他單袖拂衫,瀟灑地負在腰後,俊唇戲謔地勾起。

  「嗯……興許,根本用不著小阿叔開口提點,碼頭工人們已見著你與他共乘一騎、著實親熱的模樣,心裡早有譜,雪亮得很,也明白該替誰看顧你。」

  嗄!?她瞠目,掀動唇瓣,偏擠不出話語,窘得小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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