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年年慶有餘 | 上頁 下頁


  「小阿叔!」烏篷外,公子爺抓起船上繩纜疾揮,打掉不少羽箭,側首朝篷中狂呼。

  年宗騰恍若未聞,掌心一灼,那血中已奇異地混入二人的溫熱。

  「姑娘……」該死!箭仍是傷了她。他粗眉乍擰,不敢動作,怕她箭傷更劇。

  忽地,辛守餘雙手按住他壓在胸上的巨掌,怕下一刻,他便要消失不見一般,她壓得好緊,對著他喃喃細語:「我尋到你了,阿爹他……他要我來尋你,我尋到你了……」

  「姑娘?」

  「守餘,你怎麼了?守餘……嗚嗚嗚……拜託你別死,守餘,我不要你死,不要,我不要!守餘,我不要……嗚嗚嗚……」

  倚安挨在她身邊哭著,她隱約聽見了,視線卻變得好模糊,只覺得累,累得沒丁點力氣撐開眼皮,亦累得再難擠出話語。

  當神魂完全沉進黑夢的前一刻,她腦中模糊地想著——

  他怎地改口稱呼她「姑娘」,不叫小兄弟了?他早瞧出她女扮男裝嗎?

  還有……還有……他的厚掌,怎地釘在她胸口上……

  §第二章

  打更的梆子聲清脆響起,夜已深沉。

  廂房外,細雨又落,夜風由窗縫滲入,微乎其微地夾帶著淡淡青草腥香,拂過房中用以照明的四、五盞燈火,那困在燈油裡的火焰受到掮動,紛紛拉長火舌往上竄燃,將廂房裡一女——一男的臉容映得更為清明。

  女子安躺在軟楊上兀自昏睡,錦被蓋至下顎,僅露出一張鵝蛋形的雪白臉容,原作男子束髮的綁巾已然卸去,發似流泉,柔順地散在枕上,那扇睫在雪膚上投落陰影,鼻唇秀致,自有一股憐弱氣質。

  年宗騰就坐在楊邊,炯目正瞬也不瞬地瞧著楊上的姑娘,他箭傷已然處理,左掌包裹著厚厚的乾淨布條,右手則抓著一封書信。

  信是在姑娘懷裡發現的,不僅以漆泥封住封口,信封兩面皆塗抹防水的桐油,上頭寫著兩行大字——

  年家太極武漢行會
  年宗騰 親啟

  不及等待姑娘清醒,他以指勁掐碎漆泥,攤開信紙一目十行,裡頭的內容卻教他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另一邊,離床楊約莫三大步距離,擺著水杉木做成的雕花桌椅,公子爺坐得四平八穩,好整以暇地卷起蔥綠軟衫的衣袖,為自個兒倒了杯濃茶。

  了得!他就愛這老茶王的厚味兒。再舉杯飲過幾口,公子爺瞧向賴在榻邊發怔的壯碩黑大漢,啟唇道:「你大手壓住人家姑娘胸脯大半個時辰,還一路由城外渡頭飛奔回來,适才落霞幫她剪開衣衫療傷,你手仍釘在她身上,要說你沒睜大雙眼瞧她,可沒誰相信了,呵呵呵~~反正你是摸也摸過,抱也抱了,不該看的也全入了眼,索性就應了那封信裡的請求,娶了人家便是,還躊躇些什麼?」

  年宗騰倏地調過臉,眯起銳眸,「你這小子,年家十九代裡就屬你年永昌嘴巴最毒!」黝黑膚底隱約泛出暗紅,由粗頸一路往上沖。

  年永昌嘿了聲,「要不是瞧在你是我小阿叔份上,我才懶得開口。姑娘家名節最為重要,壞了便是壞了,你想粉飾太平呀?還有,依我瞧,這位辛家姑娘配你,確實有那麼點鮮花和牛糞的意味兒,她阿爹在信裡硬將閨女兒塞進你懷裡,所謂恭敬不如從命,你接受便是。」

  他們二人其實是叔侄關係。

  年宗騰在年家太極裡,是第十八代「宗」字輩中排行最末的子孫,雖僅較十九代的年永昌虛長兩歲,但中國人向來論輩不論歲。

  儘管如此,這對叔侄也常是叔不成叔、侄不像侄。

  開封年家太極在江湖上頗具名望,族眾三百餘人,現居於開封年家大宅的子孫約莫三十幾位,其餘若非遠遊在外,便是故居在各地的行會。

  所謂行會,包括的範圍甚廣,性質也不全然相同,常依照當地特有產物作大宗買賣,例如,設在四川成都的年家行會以藥市為主,江南一帶則將重心放在養蠶取絲、刺繡織錦,以及茶葉等等,北方便著重在采參與皮毛。

  至於武漢的年家行會,因水道縱橫,通運迅捷,靠此地域之便,做的正是貨物集散、互通有無的買賣。

  武漢的年家行會有貨船、有倉庫、有熟悉河道的老手,這些年在年宗騰手裡早已建立名聲。

  信用佳,生意自然上門,錢財該是滾滾而來,可翻開武漢行會近年來的賬本,雖不至於落魄到賠錢地步,也不見有多可觀的盈餘,思量再三,就只能把個中因由歸咎于行會主爺天生粗獷爽朗、沒把錢當錢使的江湖脾性。

  所謂一代新人換舊人,現今,年永昌正宗族裡已成拔尖的聚財能手,審視各地行會運作之事自然落在他肩上,此次前來武漢,在漢水渡頭巧遇剛由武當山返回的小阿叔年宗騰,至於碰上辛家二位姑娘和江河上的那陣箭雨,倒是始料未及。

  聞言,年宗騰悶哼,瞅瞅手裡的信,又再次注視沉睡的姑娘,片刻才道:「我猜……她並不知曉。」

  年永昌挑眉,「不知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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