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南蠻錦郎 | 上頁 下頁


  東南西北村的人,無誰不怕他,唔……該說這南蠻莽林二市,沒人不忌憚他,但別人不敢來親近,絕非僅因他模樣隆異。

  她瞧見了吧?

  他就是如此這般地遭到「排擠」、被「拋棄」兼「惹人厭」,但越弱勢、越需要受保護的人若咬緊牙關、硬撐出堅強表面,總能加倍、加倍地惹人心憐啊……

  他暫時卸下背上竹籃,一直退在幾步之外,沉默無語,看牛只恢復體力,看瘦老伯在她的攙扶下站起,看她幫老人家拉牛,將兩頭有點暈顛暈顛的水牛拉進林子裡。

  那老人臨走前還大膽回頭瞥他一眼,枯乾的寬嘴抖了抖,最後沖著她說——

  「你……你留神些……」

  「老伯也請保重。牛只的事,當真是我不好,與旁人不相干。」

  瞧,還替他說話呢!他心裡那口氣,歎啊歎,也輕輕逸出唇,歎聲像似無可奈何,鑽進姑娘耳裡、心裡。

  上官淨很是難受。

  忙完一場小風波後,天都暗了,月娘款款落樹梢。

  她下意識瞧了天上圓月一眼,亦悄悄歎口氣,然後硬著頭皮,朝退立在一旁、抿唇不語的他走去。

  不曉得說什麼好,想給幾句安慰話,又怕口拙,她咬咬唇,尋了個話題。

  「水牛通常極溫馴,像方才那樣暴躁的,我還頭一回見識,而且一來還來了兩頭。」她打量他,微露笑。「真奇怪,是不?」

  他回她一抹淺笑。「是有些奇怪。」

  語調是徐徐然,如透進春光再拂面的風;神態是淡淡然,如落在澄湖亡的一片葉;笑顏是溫吞吞,加慢煮細熬的小文火。什麼都好,就那輕斂的目光不好,一點也不誠實,他不肯對上她的眸,靜靜想掩住真正心緒。

  見他忍著,她憋得更難受,張嘴欲言,卻聽他笑笑又道——

  「奇歸奇,不過話說回來,咱們南蠻水牛真發起情來,倒有可能如此強悍。」

  她先一愣,眸心略顫。「……發、發情?」

  「上官姑娘別不信,能激得兩頭公水牛頂起角衝撞,不是為了掙得某頭母牛青睞,還能為什麼?」

  「可是……春天都快過完了。」

  「是啊,但偏就有那麼一、兩頭畜牲晚熟些,公的發情,母的發春,交配在一塊兒剛好,要是多出一頭,一女配二男,那真要掙破頭。」

  這……

  實在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否說笑,只是又發情、又發春、又交配的,上官淨聽得頰面薄紅,幸得天色沉下,多少掩去了窘態。

  這一方,鳳錦已更新背起竹籃,衣衫都半幹了,整身更是灰撲撲。

  「回去吧,你肯定餓了,我也餓得很呢!」撥開因泥水而黏在耳畔的髮絲,他朝她點點頭,舉步向前。

  上官淨隨即跟上,與他並肩同行。

  她偷覷他側顏,有些話梗在喉中,那些話……嗯……其實不當問的,正躊躇著,他卻已閒話家常股溫聲詢問!

  「關於「刁氏一族」的事,上官姑娘這幾日往各村落尋探,可有問出一些蛛絲馬跡?」

  她淡蹙眉心,小苦惱地笑道:「這兒的人都說我來對地方了,但我實在一頭霧水,再深問,卻沒人能說得明白。」

  「不是沒人能說明白,而是沒人肯說明白吧?」

  聞言,她步伐略緩。

  他則轉過臉與她四目相交,了然於心的神情如針般直直刺進她心窩。

  「是我害了你。」他歎息,被紅痕占滿的面龐重新轉正。

  「什麼意思?」

  「村民們一旦知曉你住在竹塢,跟我有所牽扯,怕是沒誰肯再搭理你。」說著,溫朗眉間爬上沉鬱,極自責痛苦。「是我害了你。」

  「不是這樣的,鳳公子——」

  「正是如此!」他斯文卻堅定地打斷她的話,眉兒彎彎,鳳目彎彎,不是不在乎,而是一副心志被徹底磨礪過、最終只得坦然接受的神氣。

  上官淨忽地停住腳步,一把拉住他的袖。

  今夜的月終於綻出第一抹稱得上皎潔的光,他們倆佇足野地,月華拂發盈身。

  氣息亂了亂,她瞳心爍輝,直勾勾瞪他。

  「村民們不敢親近你,那是因為你也不願親近他們,你……你覺得自個兒生得不尋常,心裡介意,一直存著疙瘩,便不想與誰交往。鳳公子,其實人與人相處貴在交心。外表再好,心不誠,那也交往不久;但只要是真心誠意,落地就能生根……村民們以為你這樣子,是身上帶邪病造成的,也因此一提及竹塢、一提及你,人人皆噤若寒蟬,怕邪氣無形中跟著近身,這、這根本是天大誤解,你卻一個字也不肯解釋,不為自己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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