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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她略撇開臉瞧去,發現真有一團火,松木燃燒出好聞氣味,火上竟還架著隨地取材做出的支架,吊著鍋,烤著野味,他們就坐在火堆旁取暖。這兒不是她的「來清苑」,而是枯葉鋪地的野林,除他們倆之外,就只見兩匹毛亮的白雪駒……噢,還有夜梟咕咕啼,秋蟲唧唧叫。

  老天……她何時被帶離「綺羅園」?竟半點兒也想不起來!

  她只記得……隱約記得……她是讓他摟在身前一塊兒騎馬,窩在他懷裡,窩得理所當然,她睡睡醒醒,睡中頻夢,醒非真醒,記憶混亂交錯,她腦子被酒灌麻了似的,思緒沉甸甸的,懶得想。

  他的聲音一直都在,要她做什麼,不要她做什麼。

  醉這一次,她醉得教自己心驚,當真被帶去賣掉,都無知覺吧?

  取走她手裡的碗,男人對她鬥酒般豪氣的飲法無任何評語,粗指沾了些藥膏塗抹她的額。那道短箭劃開的傷疤已淡,但丫鬟們雙雙交代,她家姑娘儘管裝作不在意,還是相當重視自個兒容貌,要他千萬記得,一日三次替她搽這「珍珠鹿膠凝露膏」。

  鄂奇峰暗暗咬牙,甩開她當時受這傷時的場面,那段回想總讓他胸中繃到難以呼息。

  「……你、你為什麼帶我走?」朱拂曉幽幽喃問。想避開他的指,但前額尚隱隱作痛,後腦勺灌進水銀似的沉甸甸,鬥酒的餘勁猶存,腦袋瓜稍微動作大些,暈眩隨即襲來。她難受地皺起細眉。

  「你喝得爛醉。」見她終於曉得問出疑問,鄂奇峰心中一喜,表情仍沉。

  「什麼……」

  「全身起酒疹。」

  「嗯?」

  「所以不能讓你繼續待在那裡。」語氣嚴肅。

  一怔。「……你要帶我去哪兒?」

  「只要離開『綺羅園』,去哪裡都成。」

  朱拂曉傻望著他,彷佛聽不懂他的話。

  她覺得自己八成還醉不醒,他的聲音全都入耳,每個字都懂,但合起來卻讓她想不通。

  暫時沒法子想,好一會兒,她低問:「元玉和潤玉呢?我……我要找她們……」

  「只有我跟你,沒有她們。」他輕扣下她不斷揉眼的手。

  「我要她們。」

  「不行。」簡單兩個字。

  「我要回『綺羅園』。」

  「不行。」完全沒得商量。

  她小嘴微張,雙眼覆著霧似的,反應確實慢上好幾著,與以往的牙尖嘴利相差十萬八千里,雖能言語對話,離真正清醒尚有一段。

  不行……不行……這個男人憑什麼管她?

  「綺羅園」她從小待到大,她習慣那裡的一切,如今離開,能去哪裡?能過什麼樣的生活?能和誰在一起?和……和他嗎?和他一起過活嗎?可是,他有他的路要走,還來管她幹什麼?

  「我跟你又不熟……」鼻頭莫名泛酸。

  「你說什麼?」他肯定聽錯。

  「我要回去……我跟你不熟。」試著甩開他的箝握,但沒能成功。

  這女人!

  她還真敢講!

  鄂奇峰額角突突驟鼓,鼻翼歙張,被火光分割出明暗的臉有些猙獰,他眯眼,再眯眼,突然不怒反笑地勾起嘴角,慢吞吞道:「我們怎是不熟?你還跟我求過親,不記得嗎?」

  呼息陡頓。「……我沒有。」

  他笑著頷首,十二萬分故意地曲解其意。「你沒有不記得,那很好。見過寒春緒的那一晚,我問你為何不找個好人家嫁了,你說,不如要我娶你。你要我娶你,你那晚跟我求親,我一直記得。」

  阿奇……要不,你來娶我好了……

  我就嫁阿奇,跟阿奇騎白雪駒浪跡天涯去……

  朱拂曉感覺肚腹彷佛挨了一記,忍不住瑟縮,思緒如漩渦,轉啊轉的,她不想記起的東西偏偏都給轉出來,她想反駁他的聰明話,卻沒能攫住一句。

  他不是阿奇,阿奇不會這樣耍無賴……

  「你、你……」吸不到氣,頭暈腦脹,她閉閉眼,喘息。「我要回去……」

  「不行。」

  「元玉……潤玉……」

  「你回『綺羅園』也見不到她們了。況且,我不可能送你回去。」語氣又硬。

  「不用你,我、我自己回去。」鼻音變濃。

  他輕蔑冷哼。「你認得路嗎?」

  真被戳到死穴!這一記來得絕狠啊!

  朱拂曉張嘴欲反駁,擠不出聲,臉蛋脹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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