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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他都忘了險些被帶走的事了嗎?就不怕還有第二個、第三個劉大小姐?

  她東張西望一番,確實沒瞧見他的竹僮和護衛,心裡既納悶又驚愕,見他猶守禮地杵在那兒等她說話……她能說什麼?

  她什麼都不能說!

  想了想,她拎起掉在地上的東西,然後故意拖著腳步走過去。

  將東西放進屋內,見他仍站著,她兩肩一垮,暗歎口氣,終是搬了一隻燒紅的小火爐過去,在爐上置陶壺,燒著水。

  她不敢直接碰觸,僅扯了扯他的袖,示意他坐下。

  他甚能理解,重新落坐後,應是感覺到周遭稍暖,又聽辨著她的動靜,遂笑問:「婆婆搬了火爐子出來嗎?是要燒水沏茶?”

  ……婆婆?

  陸世平眼角微抽,咬咬唇真無語……也是啦,她故意拖著腳步走,就怕他聽出什麼,稱她「婆婆”,那她就當個啞巴婆婆!

  沏了杯溫熱菊花茶,本想再拉拉他衣袖,把盛茶的竹杯放進他手中,卻記起他的怪癖——外頭的人幫他布的菜、盛的茶,他是不碰的。

  她這個「全然陌生”的「啞巴婆婆”替他沏的茶,他哪裡肯喝?

  正打算將他面前竹桌上的茶悄悄撤走,他似嗅到菊花香氣,闊袖一抬,指尖恰恰碰到那杯緣微厚的竹杯,修長十指虛握。

  「謝謝婆婆。”舉杯,熱氣與茶香撲鼻,他微噘唇吹了吹,才徐徐啜飲。

  她被他弄糊塗了。

  只道他八成不願駁了老人家好意,所以才勉強飲茶。

  但……他那神態又無半點勉強模樣,喝得挺樂,一口接一口的。

  還是當真口渴難耐,只好委屈這麼一次?

  見他噘嘴吹涼的表情,格外認真,竟有些孩子氣,她禁不住想笑,又得緊緊抿唇不能笑出聲。

  眼前的人如玉如石,溫潤沉定,但他的狂態卻似焚焚烈火,燒痛她四肢百骸,亦狠狠燒狂了她的神魂身心。

  見到了,這般近地靜看他,才知牽掛原來是很深、很深的情絲,百尺、千尺的長。以為不太想了,被生活中的其它人事物引走心神,至少沒那麼想了,不經意間卻又浮出,然後又是輪回般的百尺、千尺、萬尺……無盡的牽念……

  她離開苗家時,春寒猶重,此時已至秋末。

  這幾個月他過得似是不錯,好看的下顎是有些變尖,頰面略瘦,但眉宇間能見神辨,墨眉斜飛,淡斂的雙目如此甯定,施施然不著火氣。

  就是不知兩眼因何仍不能視物?

  她出神望著,看得神魂深陷,細細端詳他的眉眼口鼻,方寸興起的溫潮一波湧過一波,忽覺心緒似岸邊之石,被層層疊疊的潮浪沖刷磨礪,柔軟卻也疼痛,迷亂中自有嚮往,實不能自已。

  他身上有她所渴望的,關於他的一切,她愛看、愛聽、愛靜靜發想。

  真真相濡以沫、侵入神魂身心,再見已然不同,他每個細微表情、每個隨意之舉,皆能牽引她每縷深埋卻敏感的波動……見他噘嘴,她忍笑,臉紅心跳。

  見他飲茶時滑動的喉間,她笑不出了,不僅是臉膚泛紅,身膚亦然,熱得她背生薄汗。

  再瞥見他探出粉嫩舌尖,狀若無意添過下唇,她腦海裡一幕幕掠過的都是那晚在『九霄環佩隔閣』藏琴軒裡的事……過程中,許多詳細的事兒記不清了,但他的唇上力道、野蠻神態、雙臂架住人時的那股氣勢,如何能忘?

  他的吻、他的唇與舌,曾落在她全身,連最私密之處亦沒放過……

  突然,毫無預警地,那雙盲了的美目一抬,竟生生與她看得入癡的眸光對上,對得准准的,仿佛他真看到她了,將她癡迷模祥盡收眼底似的……

  她凜神凜心,背脊不由得一顫。

  卻見他彎唇淺笑,誠意十足地贊道——

  「婆婆這竹杯甚是有趣。嗯……摸起來杯緣厚實,喝熱茶不燙手,底端凹處明顯,應是截取竹節處而成的。用這杯子喝起茶,還帶似有若無的竹香,別有一番滋味啊!”

  她猛地甩頭,以為這祥就能甩掉腦中綺思,所以甩過又甩。

  不能答話,她只得提起陶壺又往他竹杯中加水,還故意弄出大大小小的聲響,讓他能輕易推敲出她在做什麼,省得他捧茶啜飲要燙了唇舌。

  替他往杯中注水時,他玉顏微揚,午後秋光點點鑲金他的臉,那眉、那睫、那幾縷輕動的柔軟髮絲,墨濃般的黑,而深瞳迷離,唇色卻異樣澤紅……

  一將陶壺放回小火爐上,她雙肩微垮,艱難吐息。

  兩手開始自虐似地捏著自個兒雙頰,一張鵝蛋臉都捏得變形了。

  她原想拍打,左右各來個幾記,看能不能把神智打醒些,但到底怕弄出聲響他要追問,只好狠捏自己幾把替代。

  他目光挪移,淡淡向她,卻是從她肩上而過,然嘴角的淺笑一直都在,此時似有些笑濃了。

  最想知道的是他頭疼與眼疾之症,如今人在眼前,她卻無法問出口。

  不能親近,無法不理,這般折騰如同拿心在火盤上煎熬。

  定定注視他好半晌,最後仍是沉默,她留下火爐暖他周遭,自個兒退開了。

  退到屋裡廳上,順道將外頭竹桌上的活兒抱進屋來做。

  門仍大大開敞,她邊做活兒邊關照他的動靜,心裡悶堵得難受,她不去理會。

  原以為這樣做最好。

  一來是圖個「眼不見為淨”,不緊盯他看,自然不會被他攪得心神癡亂。

  二來是苗家家僕若回來迎他,她剛好能就近避進內室,不和來人打照面,免得被認出。

  只是她心裡算盤打得太理想,偏偏有人選在此時過來尋她。

  聽到腳步聲,她倏地揚睫,臉色不禁一變。

  「陸姑——唔唔唔!”

  那位住鄰近的卓大娘踏進前院,聲甫出,一道纖瘦黑影已從屋內急沖出來。

  卓大娘一時間驚愣在原地,嘴已被一隻手捂得死緊。

  「唔呃……唔?”用力眨眼。

  陸世平細細喘息,猛搖頭,搖得一把過腰的青絲晃得厲害。

  頭疼啊頭疼!

  這下子情況可辣手了!

  她其實想將卓大娘架走,無奈真比力氣,她應該沒辦法勝得安靜利落,與其又弄出聲響,還不如求大娘別聲張。

  大娘瞠圓的眸子一溜晃,見小院子來了男客,那人往她們這兒抬頭,眼神卻淡淡地飄,她正因對方好看的皮相微微一怔,再見那人手邊擱著根長長細杖,頓時瞧出點端倪。

  卓大娘指了指秋光中一身閒適的苗三爺,再指指自個兒雙眼,搖搖頭。

  瞎眼的?瞧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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