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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有些食不知味地吞下一小塊甜食,她狀若無意地問:「聽說苗家三爺生得極好,可惜盲了雙眼,如此撫琴無礙嗎?」

  「是盲的沒錯,咱雖沒能近看,倒見他手持細杖走得徐慢,但後來約略聽到樓上傳出的琴聲,欸,當真好聽啊!我這是外行人看熱鬧的聽法,是真真覺得好聽。大管事嬤嬤就說了,那准是苗家三爺的琴,一聽就勝過少爺不知多少哩,難怪能稱天下第一!」

  結果,還是盲著的……

  他的目力為何還未復原?

  明明她離開苗家那時候,朱大夫開始「徐徐收網」了,已然經過八個多月,竟一點進展也沒嗎?

  或者她真該鼓起勇氣去向朱大夫私下探聽一番。

  當時離開苗家「鳳寶莊」時,苗沃萌作了主讓她帶走師弟。

  而在他們返回「幽篁館」不到兩天,一筆為數不小的銀錢送至她手中。

  他沒有附上紙信,只讓送錢來的家僕傳話,說是買『甘露』的銀兩。

  那筆錢欲退不能退,畢竟是「及時雨」啊,讓她能夠重新安頓大夥兒,給病得有些脫了形的師妹仔細養身。

  當初賣『洑洄』的錢用來買了地,有幾處向陽山坡的土是頗肥沃的,之後『幽篁館』亦當起小地主,打算將坡地辟作農田租出,若不是霍淑年兵來如山倒,這事早就成了,沒想拖了這樣久。

  陸世平回『幽篁館』待下整整一季,直到師妹身子好利索了,辟地為田的事也已按部就班在做,她才又離去。

  這次離開不再瞞著師弟、師妹。

  一開始他們自然要阻她的,但她沖著他們撂下話——她沒嫁人,總有一天要回來與他們窩著,然前提是,師弟得娶師妹,師妹得嫁了師弟。師弟、師妹不成夫妻,她沒法跟他們一塊兒過活。

  事情還得挑明講開。

  師弟這石頭腦袋是認死扣的,師父臨終前交代的事,他一聲不吭認到底,今生當真非她這個大師姐不娶。

  師弟認娶,她總能不嫁吧?心想她自個兒躲得遠遠的,等他跟師妹生米成了熟飯,她自可「轉危為安」。頭疼的是,凡事精明靈動的師妹竟也由著師弟如此,如此再蹉跎下去,又該怎麼辦?

  撂下話,她搖著小蓬船走了,師弟與師妹亦搖船跟來。

  她由著他們跟,最後在「牛渚渡」泊了船,她花上三天,就在這滿是水蘆葦的渡頭附近尋到一處稍嫌破舊的屋子賃下長住。

  將屋子賃給她的是一位年近古稀的南婆婆,老人家膝下無子,丈夫兩年前已亡故,留下些許地產。

  南婆婆租金收得甚是便宜,矮屋前還有用竹籬笆圍起的小院,屋後爬過一座小緩丘,開有一座小井眼,井水頗清甜。

  陸世平賃下屋子後,修繕的活兒全都自個兒動手,師弟、師妹亦幫上不少忙。

  如今,他們時不時搖船來「牛渚渡」尋她,見她手邊的活越來越多,過得自在,倒也不再纏著她要她回『幽篁館』。

  『幽篁館』如今可說僅剩一個名罷了。

  沖著苗家『鳳寶莊』所收的『洑洄』、『玉石』,以及輾轉落入苗家手中的『甘露』,仍不斷有文人雅士登門求琴,但館內老師傅們已金盆洗手,杜旭堂與霍淑年制琴功夫也不見精絕,至於陸世平……她漸漸懂得師父寧缺毋濫的心境。

  制琴,有美材,方能激揚琴心。

  這琴心是制琴者之心,亦是鼓琴者之心。

  尋尋覓覓,或者終其一生也尋不到一塊奇木,而心無激蕩,制出的東西不過是死物。師父並非孤高自賞,而是從心隨意罷了。

  她亦想做到從心隨意,但,仍得養活自己個兒。

  在『牛渚渡』住下,她開始做些姑娘家的精巧玩意兒,玲瓏妝盒、八角鏡盒、六角繡盒等等,有些想法還是從苗家老太爺的七巧朱盒而來的。

  後來是因她替南婆婆重新理過當年陪嫁的一隻桐木衣箱,刨掉極薄極薄的一層表皮,磨光再上漆油,整得宛如新物,南婆婆見她手藝精巧,又見她做出的那些木盒,才幫忙牽了城內大繡莊這條線,讓她的東西有個顯眼的地方寄賣,之後才又攏來繡莊裡的一批大小繡娘搶著跟她訂制小物件。

  說到底,她之所以在『牛渚渡』居落,接著城裡訂單,時不時搖船入城中水巷交貨,一是局勢不明前,絲毫不想夾在師弟、師妹之間;二是得掙錢養活自己;三是為了方便打探苗三爺消息。

  他說,她若堅決要走,將不願再見她。

  她不能捨下師弟。

  師父待她思重如山,師弟是杜家唯一單傳,她不護他護誰?再有,還有師妹唉!師妹大病不知如何,師弟若深陷囹圄,情況只有更糟。

  她走了。

  在那一夜過後。

  午夜夢回吋,她常要記起那一夜宛若再無明日的抵死糾纏。

  身軀被硬生生剖開般疼痛,卻有燎原大火不斷、不斷狂燒,異祥灼熱,異樣潮潤,仿佛火裡裹著水,潮裡掀起烈焰,痛與痛快,含與被包含,都如此淋漓盡致、全然溶容。

  於是忽略了痛,只記當下癡迷,每每思起,只知一遍遍沉溺在那餘韻當中……

  衣衫盡褪於身下,她在一片虛軟中緩緩回神,連身下磕著某物也沒法挪動身子半分,力氣真若用盡似的,僅能供她懶懶掀睫

  磕得她微微生疼的,原來是那方她從火堆中搶下的奇木。

  木已有琴的模樣,安了七弦,卻還沒來得及調正弦音。

  她把未完成的琴擱在內側榻邊,而這一夜,他與她幾是滾遍榻面,何時琴被衣褲與被褥卷了來壓在身下,也沒什麼記憶。

  然後她抬睫瞧他。

  與她深切纏綿過的男子坐在榻邊,在格窗迎進的月色中,他半身的光、半身朦朧,五官清美中帶輕鬱,他手裡抓握某物,指間不住摩挲,仿佛一再確認那東西為何?有著怎祥的繡紋?

  他還將那東西湊近鼻端輕嗅了嗅。

  待她定睛再看,已滿面通紅。

  就算有了最親密的肌膚之親,見自個兒的貼身小衣落在他掌中,被他抵近嗅聞,她全身仍教紅潮又狠狠沖染了幾遍。

  眉峰微蹙,目光迷美……她一直記著他當時的眉眼神態。

  每每想起,心似要化掉一般,熱著,亦痛著……

  「……唉呀呀,不過依我瞧來啊,苗家三爺即便眼盲了,只要那張美臉不變,渾身儒雅清俊的氣度不改,趕著喜愛他的姑娘家是絕不會少。」小管事吃著糕點,喝口茶,禁不住直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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