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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移來燭火,她拿斷袖浸過溫水,仔細擦掉他一臉汗,見他兩邊額角微微突跳,似繃得難受,她沒知會他,作主便松了他的束髮。

  她淨過他頸後的汗濕後,開始以十指按撫他頭皮,指尖探進他柔密墨發裡,力道或重或輕,緩緩按揉。

  片刻過去,見他眉峰稍弛,繃緊的嘴角亦柔軟些,她咬咬唇問:「三爺的頭……被砸傷的地方常……常引出這祥的痛嗎?」

  他面無血色,微緩地籲出口氣。「你怎知這頭症是被砸傷落下的病根?」

  她眼皮一跳。「我、我胡猜的……」

  是了,三年前他踏出『幽篁館』,頭腫眼盲傷得不輕,卻一律稱說是自己沒留神跌倒,磕傷腦勺……不是遭襲擊砸傷。

  不知是否被他聽出什麼,她一顆心正忐忑卻見他薄唇淡掀——

  「服藥再加以針灸,三年下來,這頭疼之症已漸抑下,只是今夜突然暴起……這痛……即便是朱大夫所開藥方亦沒辦法對付的,需他親手施針……」合眼,長睫在燭光下不太安穩地輕顫,他聲音幽微,似喃喃自語。「琴……撫琴最好……感覺病症將起,腦中刺麻脹熱之際,有琴傍身會好些……曲在心間,音在指下,若能寧神撫出一曲、再一曲、無數曲……不自覺間挨過去,竟也不那麼難受,能忘肉身疼痛……」

  「所以三爺是夜裡自覺不對勁,才誰也不告訴,獨自來『九宵環佩閣』找琴相伴……」並非問句,而似歎息,她兩指揉著他額角穴位,輕啞問:「那……琴音在這時候,真能助你凝神稱心嗎?」

  「太遲……」薄唇磨出兩字。

  陸世平懂他意思。

  那是指病症將發未發,尚能靠意志力轉移病心,將其壓抑。

  但此時疼痛一波波,如江河潰堤,阻遏不住,欲靠琴音轉移病心已然太遲。

  「三爺?」微驚低喚,因他似又痛起,剛舒緩的眉心再次成巒。

  溫潤面容陡地繃緊,白額再次滲汗,他氣息變得短促含濁,齒咬得輕響。

  陸世平深深呼吸吐納,試圖將胸中那股燒灼擠出體外,但似乎不太成功,心仍灼痛。

  她十指從他濃發中抽離,甫起身要走,他一手大揮,沒揪住她的手或衣袖,卻猛地抓住她腰間衣料。

  只是揪住她想幹什麼?苗沃萌想不出來。

  他受的痛,僅能靠自己獨撐,咬牙撐過也就好了,難不成想賴著誰?

  「三爺,我沒要走,我……我陪你,沒要走的。」

  那語氣跟哄孩子似的,明明嗓聲沙啞,不清不脆,他竟略有心動。

  怎麼放手的他也沒感覺,總之折騰得又汗濕衣衫。

  長身微蜷,他費勁調息,極想捶打腦勺發脹作疼的那一處,但那自戕之舉到底徒勞無功,他是清楚的,唯有忍……只能忍……

  突然,有琴錚鳴。

  凜神一驚,他內心忽而大縱不靜,緊閉的長目陡張。

  剛受傷那段時候,他雙目尚能瞧見模糊黑影,然,隨著治療時日一久,反倒什麼也捕捉不到,入目的人與物再辨不出輪廓。大哥以重金請來的朱大夫對他頭傷連續用針,每隔一段時日就得挨一頓針灸,如此已連施三年,說那是他獨創的「否極泰來」之術。

  物若至極,必反。

  而他若想重見光明,必先全盲。

  此際,雙目瞠得再大,依舊黑茫茫一片,他像橫在黑川中的孤島,天地俱默。

  錚!

  琴音再起,點點飛掠,環環輕扣,每一段音皆似盡黑穹蒼裡的一顆飛星、一道閃電,流閃明明,震得他心動明明。

  他被震得一時間忘卻肉身之痛。

  他能聽、能辨,亦聽出、辨出了——那人所鼓之琴純粹大雅之聲,不駿發飄逸,更無鬱勃牢騷,完全的中鋒正筆。

  安雅且沉和。

  玉與石。

  所鼓之琴正是『玉石』琴。

  而鼓琴者,誰?

  玉石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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