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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那方險被拿來當廢柴燒的美物,他聽其聲、觸其質,業已心知肚明,卻棄之加敝屣,再次投入火中,就賭她救不救。

  這認知如同一把小利斧,將渾沌劈破開來。

  眸光落回被星火灼出點點破洞的窄袖,以及仍隱隱刺痛的十指和掌心,眼底發酸,卻模糊想笑……

  她早先滿腦子還都是他昨晚的一臉無辜祥,勾出她滿腔溫情心裡熱,讓她聯想到心無城府的憨直師弟,結果,是她將他想得太淺。

  雖都較她年幼,師弟常以她和小師妹馬首是瞻,而他苗三爺,尋常時候似一汪倒映山色的鏡湖,內在卻十彎九拐,遇了疑事,迷美盲眼亦生寒。

  她還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他再問,聲若金石擊地——

  「是『錦塵社』讓你來的?」

  「什、什麼……」

  「你當了他們的暗樁,入『鳳寶莊』欲探何事?」

  「我不是——」陸世平猛地一個激顫,雙眸瞠得更圓。

  她是知道『錦塵社』的,以往曾聽師叔公和師父提過,『錦塵社』分作「詩社」、「畫社」、「祺社」,自然也有「琴社」,除每年一度的社聚,亦不定時興辦詩會、棋賽,頗受文人雅士們推崇。

  『錦塵社』幕後主持之人據聞是當朝的尚書大人。

  當官的想搞這些活兒,一是為利、二是為名,但自從苗家『鳳寶莊』出了萌三爺這朵琴中奇葩,有皇家御賜『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聲名後,苗家主爺年年將活招牌端上『試琴大會』上顯擺,『錦塵琴社』的名氣當然被壓著打。

  她是不清楚『錦塵社』是否對『鳳寶莊』暗中使過絆子,但見他將她推敲到那上頭,想來兩家多少交過手,才致使他有這般誤解。

  苗沃萌質問的氣勢微緩,斂下長睫的模祥似思似懶,唇角忽而淡翹。

  「聽說你跟咱們家太老太爺走得親近,哄得老人家服服貼貼的,時不時就往你那兒跑,你我既獨處一室,怎不拿那套高明手法在我身上試試?」

  他這話帶嘲弄,聽得陸世平實在難受。

  他視她為敵對的一方,親近太老太爺自有目的,他心裡肯定是瞧輕她的。

  她之所以在這兒,還不是為了……為了。

  不知為何,這讓她突生一股倔強勁兒,臉蛋脹紅、鼻息略濃,更不願在此際對他坦白一切了。是不願說,亦是說不出。

  「三爺的話,奴婢不明白。」費勁隱忍。

  他哼笑了聲,像被她逗笑。

  「怎不明白了?就如昨晚宴席之上,你奮勇替我擋掉炮竹,卻任甜湯澆淋我一身,這手法確實出其不意,頗教我心軟又覺好笑。露姊兒,我可是等著大開眼界,你莫說沒招了。」

  不氣不氣,不跟年紀小的置氣,但不氣都……都難了!

  陸世平氣到想攥緊手,十指陡握又痛得驟然放開,氣到都忘記手傷。

  「三爺要想大開眼界,也得等目力恢復了,盲著能拿什麼開眼界?」

  她被激得有些口不擇言。

  然而話一出,見他面色陡沉、薄唇繃抿,她一顆心似遭重掐!

  明明欺負人的是他,她竟心疼起他?

  活該她雙手遭火灼、活該她受嘲弄、被欺負,她這性子,怎就不知長進?

  兩人之間如繃緊的弦,她深吸口氣,悶悶又道:「奴婢說話不經大腦,讓三爺不痛快了,奴婢認罰,全憑三爺處置。但奴婢進『鳳寶莊』做事,簽下三年契,確實是想有個小地方能暫且安身,靠雙手幹活填飽肚皮,或者也攬些小錢,便是……如此而已。跟什麼『錦塵社』,什麼『明樁』、『暗樁』的,半點扯不上千系,這一點還望三爺明察秋毫。至於爺的雙眼,奴婢是真心期盼您能早一日重見光明。」

  她說完微喘,喉嚨不禁咽了咽。

  他臉色很快便平復,然眉宇間卻覆上一抹深思。

  對於她所說的,他不予置評,卻問:「為何至今還未婚配?」

  突如其來一問,問得陸世平表情發怔,眨眨眸,雙腮刷紅。

  苗沃萌又道:「姑娘家二十有五,不思嫁人卻入府為奴為婢,這祥的人所為何事?所貪何物?露姊兒不覺古怪?」

  他既知她的年紀,該也探聽了她的長相,一時間,她心跳飛疾,弄不明白他究竟覺察了多少?

  「回三爺,奴婢不覺古怪。」避重就輕,答得理直氣壯。

  「哼!」

  「三爺……」

  「出去。」淡淡一聲,隱隱威嚴。

  看來是暫且放過她了。陸世平沒再留連,立即起身。

  即便他雙目不能視物,她仍恭恭敬敬地福了身,做足奴婢該有的禮數,這才退到門邊,用單邊的巧肩頂開門扉,跨出。

  上了廊橋,池中冬陽投灑,水光瀲濫,她忽而微陷恍惚。

  入府為奴為婢,所為何事?所貪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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