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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她猜想自個兒的小命還算安全,要不黑衣蒙面客們不用費事將她劫走。

  她對他們來說定然有些用處。

  然後被她撒中迷藥突襲的那人不是說了嗎?說她是「狠戾陰險的路大督公看上的貨色」,欸,所以跟他們結仇的是督公大人,她這位溫良恭儉的一段香姜老闆完全是遭池魚之殃。

  她中暗器醒來時,右後肩上的傷口已草草被處理過,就隨便用條長巾裹緊,目的只為止血罷了。

  她感覺體溫升高,處在低燒狀態,想勉強提一提勁兒卻是欲振乏力。

  腦袋瓜是昏沉沉沒錯,所幸思緒還能掌控。

  醒來後,發現劫走她的這一小批黑衣客竟與另一批人馬合流,人數約莫二十五、六,令她錯愕的是,這其中出現一人——被路望舒親手送入錦衣衛鐵牢的前左相大人,甄栩。

  老實說她根本不清楚前左相大人生得是圓是扁,還是甄栩自己跑來跟她自我介紹一番,她才明白過來,這位盛朝甄太后一党的大領袖,被成功劫了法場。

  她帶著大志出城拜訪燒窯廠的那一日,恰是「甄栩通敵案」一批涉案的大小官員上斷頭臺的日子。

  當中要被砍掉腦袋的最大官員自然是前左相甄栩,這一場對帝都百姓們來說絕對是盛事的殺頭大戲,她是知道的。

  從燒窯廠返回帝都途中,她想通心事,決定隔天一早找路望舒攤牌,也是考量到「通敵案」終於審出結果,而弘定帝下的「斬立決」旨意在徹底完成後,那督公大人想來能清心些,也能安穩些來聽聽她的答覆。

  結果她又被老天爺玩弄了一把。

  莫名其妙半路遇劫匪……噢,不!不是莫名其妙,督公大人連日送禮示情意,她姜守歲成了帝都百姓們的談資,她是因為入了督公大人的眼,才被甄栩的人馬當成他的軟肋。

  這也表示,他們身後的追兵定是路望舒帶領的錦衣衛。

  「老夫藏在帝都的就剩這一點兒人手了,前後足足有百余條性命全斷送在錦衣衛刀下,餘下的這二十多人除了劫老夫出法場,還得分些人手劫走姜姑娘,委實有些吃力,不過幸得老天看顧,結果還算好。」

  ……這老匹夫!

  薑守歲頂著發昏的腦子暗暗磨牙。

  是說罵對方「老匹夫」……這個「老」字似乎用得不太對。

  按理甄栩身為太后一党之首,且是盛朝九大世族永州甄氏的大家主,又曾官拜一品,怎麼算都該是個年近花甲的老大爺才是,可眼前這位笑笑與她攀談的男子面皮白淨,氣質儒雅,蓄著美胡的臉上僅眼角有淡淡魚尾紋,看上去不過四十初,這、這保養得未免也太好。

  「左相大人原來這樣年輕,小女子今日得以一見,當真三生有幸。」好歹也是歷練了幾世的魂魄,她笑得那叫一個如沐春風。「今兒個大人能逃出法場,安然無事,小女子怎麼也得道一句恭喜,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只是大人對小女子可就不夠意思了,我既沒招惹您,又沒擋過您的通天大道,您一個當官的大老爺何苦為難弱不禁風、膽小怕事的小女子我?」

  甄栩輕撚著修剪過的鬍鬚,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微微發亮,「前去帶你過來的那幾位皆是老夫的死士,據他們說,姜姑娘製造出不小混亂,其中一名死士還中了你的招,從坐騎背上直接落地……如此看來,姑娘頗有手段,與弱不禁風、膽小怕事這些形容大不相符。」

  薑守歲傻笑兩聲。「小女子當真弱得很,也怕事得很,您老別期望太高。」甄栩端詳她好一會兒,微笑頷首,「莫怪路望舒那樣心狠手辣之人,也要對姜姑娘蠢蠢欲動……啊,不對,不是蠢蠢欲動,而是確切地行動。」

  「老夫與他明裡暗裡對峙多年,除皇上外,從不曾見他路大督公主動去親近誰,在宮中不曾拜師亦未收徒,他誰都不認,所以啊,姜姑娘的出現對老夫而言猶如平地驚雷,如今有你跟隨同行,老夫便也安心些許。」

  路望舒把追求她的事搞得帝都百姓人盡皆知,那段時候甄栩早就下大獄,卻依然知曉她這一號小小人物,可見他甄氏的暗樁埋得甚深,即便把他關押在錦衣衛鐵牢,仍無法嚴防。

  薑守歲裝模作樣歎氣。「大人,小女子沒想跟隨也不想同行,不是嫌棄大人,是小女子到底是酒坊老闆兼釀酒師父,就這麼把我帶走了,咱們家的生意要一落千丈,幾十口人都得喝西北風去,您大發慈悲,別為難小女子可好?」

  甄栩面上的笑從頭到尾沒卸下來過,「還請姜姑娘再委屈幾日,等危機解除,到了安全之地,老夫必不會讓人為難你,至於貴店的損失,將來也一定加倍補償。」

  薑守歲當然知道不可能僅憑自個兒幾句裝可憐的請求,對方就真會放過她,但這一路上向西又往北,她這虛與委蛇兼示弱的手段使過又使,最大目的是為了套他的話,看能否從言談中尋得蛛絲馬跡。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說不定還能尋得逃脫之機。也是經過幾次交談,她才得知劫法場的過程,是甄栩親口告訴她的。

  幾日下來八成覺得她是個挺好的閒聊對象,她不經意般開口問了,他竟願意相告一二,語氣中帶著一股壓不住的恨意和得意。

  「呵呵……坐在皇位上的那小子把老夫交給錦衣衛去審,哼,那小子好啊,什麼聖心獨裁的,判了個斬立決,禦判既出,便也不關路望舒與錦衣衛這幫天子親兵的事,老夫於是被移監至三法司的刑部大牢,一脫離錦衣衛監管,何愁謀事難成?」

  姜守歲表面儘管鎮定,背脊卻一陣陣發涼。

  太后一党的勢力確實盤根錯節,這一次弘定帝與路望舒借由「甄栩通敵案」清掃了一回朝堂內外,仍無法完全拔除。

  也不是非要根除不可,只要弘定帝的帝王之術施展得好,能平衡朝野各方勢力,讓新政得以推行,百姓能真正休養生息,繼而增強國力,要恢復曾有的盛世風華指日可待。

  而帝王欲施展抱負,卻有位極人臣者對新政處處掣肘、甚至通敵欲殺害同朝臣工,這樣的高官不管多有能耐,本事有多強,都不容許存在。

  薑守歲憶及前幾世,甄栩皆是在遭罷官後帶兵興起宮變的那個主謀,因為事關路望舒的生死,所以她記得。

  她帶著記憶重回這一世,路望舒也帶著上一世的記憶重生,見左相甄栩發生前世不曾有的通敵大案,不僅遭罷官、鋃鐺入獄,還判了斬立決,且都到了上刑場的日子,她以為這一世的走法將大大不同,結果……仍然是一樣嗎?

  死裡逃生的甄栩仍會帶兵回頭,長驅直入帝都,最後打進皇城宮中?

  而屆時,路望舒仍會命喪在那一場宮變中嗎?

  §第十一章 我想伺候你

  薑守歲腳步踉蹌,氣喘吁吁,但不敢停下。

  儘管身子像一袋吸飽水的棉花那樣沉重,兩隻腳彷佛不是自個兒的,還是緊扯著意志,強迫自己往前再往前,離那刀劍相交之聲越遠越好。

  若無錯記,今日應是她被劫走的第十日,甄栩一行人挾著她往西北方向走,後來進到這片山區。

  她有一回偷聽到那些死士交談,才知此處名為「不知山連峰」,越過主峰不知山,往西可達盛朝西關北路,往北則能連通北境邊陲。

  原就留意著甄栩的下一步,一聽翻過不知山可連通西關與北境,心中登時明白,心下驟然泛寒——他這是想說服西關或北境的帶兵將領,借用兵力,一舉前進帝都。

  她雖不清楚甄栩在邊陲一帶有多少影響力,但憑他的口才以及常年累績下來的威望,即便他如今身犯死罪遭朝廷通緝,若他對那些將領們許以豐厚酬庸又或者以加官晉爵的條件誘之,很可能真會讓他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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