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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路望舒雙眉一軒,發現長案前正立著一名青年錦衣衛,是後者將莫名神遊的他喚回。

  錦衣衛名叫趙岩,上一世受他大力提拔任錦衣衛副指揮使,這一世亦為他所用。

  「督公是累著了吧?為了審左相甄栩為首的這件通敵大案,您都好幾日沒能睡上一頓飽覺。」趙岩表情嚴肅,語氣恭敬又道:「卑職明白,皇上那頭催得緊,卻不把案子分交給三法司衙門審理,是怕甄栩為相多年,朝中上下多有故舊,皇上信不過三法司那群文官,這才需督公親自出馬。」

  略頓,他抱拳一禮,「雖是勞煩了督公,不過說大實話,有您坐鎮在這兒,咱們錦衣衛審起那些涉案高官,下手時底氣就更足了。」

  傳進路望舒耳中的呼疼叫喊已非當初關在蠶室中的那些被閹割者,此刻這一陣陣的呼痛更為淒厲,尖叫著、哀號著,並非一刀劃下便完了,而是一刀又一刀淩遲。

  四周飄著血腥味,夾雜著烙鐵烙在皮膚上的焦味兒,像還有屎尿齊下的腥臭,這些氣味混作一團絕不好聞,路望舒卻覺熟悉,甚至心定,要不他不會呆坐到出神。

  這裡是錦衣衛宮外處大牢。

  上一世,他在宮中打滾近十八載才攀上內廷正一品之位,這一世他僅花了十三年便達成。

  二十五歲那年,他就已受封為內廷總領事提督太監,掌錦衣衛這一幫天子親兵,如今三年過去,他二十有八,重生在這世上也已度過一十六個年頭。

  說實在他活得很好,如魚得水,善用每一次機會,只是那種胸中空落落、彷佛無處落腳的疲憊虛乏感卻日漸嚴重。

  朝趙岩扯唇一勾,鳳目裡倒不見笑意,路望舒坐直身軀邊淡然問道:「審到哪兒了?」

  「除左相甄栩外,其餘涉案之人皆已畫押。」迅速上報。

  路望舒點點頭。「原來還差咱們的左相大人嗎……可有上刑?」

  「尚未用刑。」

  「好。」再次頷首,他表情變得愉悅了些,好似百無聊賴中終於尋到一點趣事能做。

  「那就留給本督親審。」

  外戚、宦官、清流一派,內廷與朝堂上的角力大致分成這三股勢力,路望舒兩世皆為宦官之首,上一世貪權是為自己爭一口氣,使盡力氣想活得舒心暢意,這一世貪權的理由更簡單粗暴,就為等一個人,在權力場中,他分際拿捏得好,他是貪權、弄權沒錯,但絕不亂權。

  所以重生後即便面對的是上一世害了他性命的後党外戚,他並未恨之入骨、非要對方全族盡滅才痛快。

  他只是想把可能形成的威脅拔除掉,因此先下手為強。

  以往有所耳聞,甄氏一族與盛朝西關外的碩紇國私下有些往來,但僅限在尋常的皮毛貨料、高原藥材,再嚴重些也不過是牛羊牲口的生意,且與碩紇國接觸之人是甄氏大族中一支不起眼的旁支,上一世路望舒沒去踩這個,是覺得此事就算爆開,也難以撼動太后一党的勢力。

  而這一次會挑起此事,事情還鬧大了,一開始根本想像不到。

  他這個人人口中的「閹黨奸首」只是被外戚們鬧煩了,想以這件不怎麼有力的事兒讓對方安靜些,能消停個十天、半個月的那也很好,未料順藤摸瓜、一摸再摸,最後竟扯出左相甄栩通敵的事證。

  那是一封甄栩的親筆書信,隨著甄氏旁支兒郎的走私商隊出西關、越牧馬河,交到碩紇國那邊的接頭人手中,輾轉再送至碩紇大王面前。

  路望舒派出的人馬喬裝入敵境,成功將信攔截,亦活逮了甄氏旁支那位領隊走私兼送信的小爺。

  甄栩的那封親筆信,不過短短幾句,所提之事卻是駭人驚聞。

  當時碩紇的虎狼軍時擾西關,盛朝的邊防勉強還能撐持,全賴西關軍與當地屯民們同心協力,才能一次次阻敵於外。

  之後朝中主和派勢力抬頭,朝廷決定與碩紇國重訂和平契約,遂遣左都禦史出使碩紇國。

  而在那封欲送至碩紇大王手中的密信裡,左相甄栩許以重利,只要碩紇能讓左都禦史「意外」命喪出使途中,在往後兩國的和談契約中,必保碩紇能得更大好處。

  甄栩與左都禦史互為政敵,後者又是朝中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此案一出,朝野震驚。

  這一邊,見督公大人起身往外走,趙岩連忙快步跟上。

  「督公這會兒要親審甄栩,可有什麼想法?呃,請督公恕罪,卑職是覺著,光靠用刑怕是撬不開那老賊的嘴,然,皇上給咱們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

  聞言,路望舒腳步微頓,側目瞥了下屬一眼,表情似笑非笑,「本督的想法挺簡單,他要不招,用刑確實必要,既然要用刑,為了省時省力乾脆脫他褲子,直接把他胯間的玩意兒刑了,如此一來,左相大人也成了閹黨一員,大夥兒都一樣了,也就能說得上話。」

  「呃……」趙岩瞠目結舌,難以判定督公大人是認真的抑或說笑,但背脊確實發涼了。

  路望舒閒聊般徐聲又道:「宮外處錦衣衛的成員不像內廷司禮監錦衣衛那般全是太監身分,如你這種未刑過的正常男子還不少,但外邊的人瞧著咱們都是一樣的,都是『閹黨』。」

  說到此,他扯嘴笑笑,「唔,不……也許你這樣的更被看低,那些人罵本督是閹狗,而副指揮使你卻甘願淪為閹狗的爪牙。」略頓,又道:「有什麼心不平、氣不順的,這會兒全可討回,挺好。」

  「是。屬下誓死追隨督公。」其實趙岩不知該答什麼好,他猜,也許督公並未要他答話,反正就誓死追隨到底准沒錯!

  他暗暗呼吸吐納,頭一甩重新跟上路望舒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大牢,這時已來到錦衣衛宮外處的後院,此處建有一座地牢,甄栩被單獨關押在這兒。

  未料戒備森嚴的後院竟有人敢闖!

  「吵吵鬧鬧的,怎麼回事?」不等督公問話,趙岩已先厲聲斥問一干輪班看守的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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