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梅香如故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有傻姑娘喜歡上他們,對方亦都大膽表白,將心許之,他們卻都要不起、不敢要,任自卑之情泛滿胸臆,還要強裝一切皆無所謂、皆不入眼。

  他,路望舒,原來也已動情動念,有了心儀之人,卻因自卑自鄙不肯向那女子承認。

  經此一曆,無論是師父魯清田抑或徒兒袁一興的心境,他似都能體悟。

  難以言喻的沉重壓力堵在心間,他驀地咳將起來,隨即又是幾口鮮血接連嘔出,嘔血後,頓感虛弱卻又覺得輕鬆些許。

  當年見識魯清田施術,東宮太子中招後自盡,魯清田則是重重地大病了一場,病過大半年才漸有好轉。

  路望舒總想著,若非那時魯清田大病不起,都自顧不暇了,很町能連自己也會被一併施術,讓他忘記曾覷見的那場誘殺。

  魯清田大病的那段時候皆賴他照料,同時亦讓他脅迫得逞,逼得魯清田不得不收他為徒,將祖傳的攝魂術傾囊相授。

  雖說是魯氏祖上流傳下來的詭術,到魯清田這一代也僅剩百字心訣,早被後人拋諸腦後,是一次因緣際會,幼時尚未淨身入宮的魯清田受族中一位落魄的老長輩親口傳承,之後靠自個兒瞎琢磨出來的。

  關於此流派的攝魂術,路望舒自覺在魯清田身上習得不深,但那百字心訣卻給了他很大的助益,無須費力解說,他對百字心訣的理解遠遠高過魯清田,不點自通。

  只是眼下這一切是如何發生?

  如果不是夢,是瀕死前的跑馬燈,將記憶瞬間回溯,拉著他回到命中的這個時點,他會在這裡待上多久?

  還是說他真的扭轉命運了?

  此刻若然睡去,對那層層湧上的濃重睡意投降,再睜眼,他會在何處?

  督公就安心下來,好好睡上一覺吧,外頭那些人尋不到你,今夜你也就安全了……

  那是他半夜遇刺,不意間中了酒坊外牆布下的奇門遁甲,一路跌進她家的大酒窖裡,她對他說過的話。

  思憶洶湧,那時的酒氣混著女子體香,濃烈與醇雅交疊,梅香在唇齒之間。

  就想著,哪天得遇督公,能與你說上話了,定要邀你一起品酒……而今,你當真在這兒。

  他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能記住與她在一塊兒時的每個細節,她對他說的話,每每獨處時,總一再又一再在腦海中迴響。

  姜守歲……我,路望舒,原來心悅你……

  思緒愈加模糊,側著頭,嘴角仍不斷溢出血絲,他就要死了嗎?

  不……他已然死去,死在亂刀之下。

  他死了,與她陰陽兩隔,當朝權宦被誅殺于後宮內廷,當她聽聞了他的死訊,心中將作何感想?

  她會為他難過嗎?還是仍要生他的氣?

  ***

  得知路望舒遭外戚勢力圍剿、最終命喪後宮的消息時,薑守歲人並不在帝都,而是回到清泉穀,因為老太公的忌日已近,她專程回了一趟清泉穀掃墓祭拜,亦探望女谷主前輩以及谷中如親人般存在的眾夥兒。

  路望舒的死訊是女谷主前輩告知她的。

  老人家的語調一貫徐緩,平平淡淡道出,被知會的那一瞬間,薑守歲不覺得內心有什麼起伏,好像兩耳也隨那淡然語調淡淡然地聽了、接收了,如此而已。

  直到谷主前輩喚她,不知喚了幾回才將她喚醒,回神過來,發現老人家正拿著帕子幫她擦臉,才驚覺自己已淚流滿面。

  「傻娃娃,只曉得自討苦吃,你說啊,該拿你這娃子怎麼辦才好?」老人家的五官擠成一團,圓圓臉上皺紋深深,恨鐵不成鋼般歎氣。「上一回,你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與他斷個乾淨,求老身封印,咱也順從你的意思,可瞧瞧,根本不管用,那無形封印仍是被你的意念強行解開,即便斷情絕緣,你對他依舊有所感,最終還是受他牽引,挪不開眼。」

  她不懂老人家說的話,神情怔然。「我……不明白……」

  枯瘦的五指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皺著的老臉放鬆開來,仍歎道:「是啊,你怎會明白?但你若不能明明白白靠自個兒想通,甘心放下,這事怕要沒完沒了,永無止境。」

  姜守歲定定然望著她,本能問:「沒完沒了……什麼事?」

  女穀主搭在她肩上的枯指往上挪去,最後輕覆在她頭頂,「不明白就看吧。用自己的雙眼,去看。」

  「去看」二字甫入耳,忽覺天靈被灌進一道氣勁,薑守歲眼前驟然模糊,肩背陡弛,坐姿一斜,歪倒在圈椅內。

  女穀主外表已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可托起薑守歲的身子並將她抱起,再將人送至臨窗下的羅漢榻安置,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不花半分力氣,彷佛能以意念操縱。老人家替姜守歲蓋上薄毯,垂視著那張淚痕未消的臉容,好一會兒才深深吐出一口氣。

  她抬頭望天,敞窗外的天際湛藍高遠,天光和煦,她表情卻陰惻惻的,低語,「人雖蠢,尤其這女娃子更是蠢得沒邊兒,但也該適可而止,別欺人太甚哪。」

  話音雖輕,話裡卻透出一絲威脅氣味,沖著高高在上的天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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