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梅香如故 | 上頁 下頁


  十五歲那年,身為小少侍的他藏在暗處目睹時已年逾四旬的魯清田殺人,殺人之技無比奇特,無須親自動手,而是絕對的「誘殺」。

  更重要的是魯清田誘殺的對象——

  他殺了當時的東宮太子,那是當朝皇后甄氏唯一的親生兒子。

  殺得好!

  那位東宮太子本就不是什麼善茬兒。

  在他這個十五歲的小少侍眼中,太子擁有兩張面孔,在自己的父皇和母后面前是一個樣兒,私底下又是另一個樣兒,道貌岸然、心性兇殘,被弄死了,那很好,即便親眼目睹一切,他也不會多嘴。

  但偏偏見識到那誘殺的手段。

  十五少年怎麼也想像不到,一個被困在內廷深宮數十年的侍人,如此不起眼,那面容和身影彷佛早已融進這後宮之中,讓人記不住,也絕不會讓人想再多瞥一眼,卻是這樣的人,可以有能力除掉高高在上的真龍血脈而不會引起丁點懷疑。

  魯清田唯一的失策是下手時被他全程窺見。

  想學,太想太想,所以他大膽要脅魯清田,用很多魯清田所重視的人的性命作為要脅,當中就包括如今一起住在四合院落中的那幾位老太監。

  他自問待魯清田不薄。

  當自己逐漸走入貴人們的眼中,漸漸掌握權勢,魯清田那一干地位低下的老太監們便讓他從深宮中擇出來,並安置在宮外近處方便照看。

  什麼師徒恩義的,真算不上吧,但可笑的是……從夢魘中驚醒的今夜,他兩條腿竟直接將他帶到巷底的那處四合院,好像無聲在說,那種揮之不去的驚懼與憾然,唯有他們這種「同類」才懂。

  魯清田在那座院落中尚有幾位過命相交的摯友,反觀自身呢?

  爬得越高,手中掌握得越多,高處不勝寒,他路望舒的身邊……嗯,也還有自身的影子一道。

  嘴微抿,勾起半邊嘲弄笑弧,那抹冷淡的弧度露出不過一息,薄唇驟然扯平,他目底陡生寒光如刀鋒閃掠!

  颼、颼、颼——三把暗器破風疾至,他避得已然夠快,左頰仍被橫向劃開一小道,皮開,肉未綻,僅血絲溢出,鼻間立時漫進甜甜香氣。

  這異香……暗器有毒!

  路望舒不敢大意,矮身一閃將自己藏匿在某道石牆所形成的黑影下,凝神觀察。

  一雙目線迅速挪移,或近或遠、上下左右,短短幾息間已在清夜中辨出蟄伏在屋簷上、轉角巷弄內的好幾道影子。

  他內心冷冷笑開,無聲笑音蕩開圈圈漣漪,既涼薄又狠戾。

  朝堂與內廷中欲取他性命的人怕是多到數不清,仇家實是多了去,而今夜他因驚夢難眠才臨時想出宮走走,不願有誰跟在身邊煩心礙眼,倒是為各方刺客們創造了最佳的刺殺時機。

  察覺有殺氣從身後逼近,他反身徒手空拳與對方搏鬥,在看不清對方模樣的暗處淩厲過招。

  忽地一記空手入白刃,他奪下那人兵器並反手一撩,聽見呼痛聲的同時,溫熱鮮血濺上他的面龐。

  先前躲得再隱密都無用,一聞動靜,其他刺客便會朝這兒集結出手,所以得移動位置,必須在暗中快速且安靜地移動,他很有自知之明,以自身的武藝絕對無法一口氣對付那麼多殺手。

  想要他死嗎?

  那他還真不能乖乖就範!

  在暗巷中移動再移動,就在一處陰影下稍作調息,然後實在不知道事情是如何發生,他背部緊貼著的那面牆突然不見,他頓失重心,瞬間整個人往後跌。

  不!不是跌倒而已,他是掉到一個陷阱中!

  「啪啦」一聲響,頂端有個像蓋子的玩意兒當頭罩落,一切光源驟然被絕斷。

  他被逮住了,困在一個圓圓的空間內,像似被關在一個……嗯……底寬口窄、肚能容人的大酒缸裡?

  酒氣甚烈,醇厚的濃香一下子鑽入口鼻、滲進脾肺。

  在飲酒上他雖稱不上海量,但一口氣灌個小半壇烈酒尚不能奪他意識,怪的是這大陶缸裡留存的酒氣,究竟是何種酒?竟才嗅聞了幾息就夠讓他腦袋瓜暈乎乎?

  已分不清是酒氣薰染抑或中毒之因,他僅能攥緊餘下的幾絲清明,試圖擊破酒缸,但掌勁未出,缸子卻猛地滾動起來,似有一條不斷延伸的軌道,大陶缸沿著軌道螺旋向下,滾得他七葷八素。

  不知缸子何時停頓,亦摸不清已過去多久時候,頂端突然「啵」地一響,酒缸蓋子被驟然揭開。

  管不得姿態是否狼狽,他想也未想蓄力竄出!

  情勢渾沌,求生的本能令他一掙脫囚困就一滾再滾倒在某處牆角,雖匍匐在地一時間難以立起,亦頗有負隅頑抗的意味,一雙眼更似淬了毒,狠狠盯住近在眼前的敵……敵人嗎?

  入眼的景象與他所想的差別未免太大!

  首先,他很明顯是處在一處酒窖中。

  大大小小的酒罈擺滿四面牆上的條架,一個個及人腰高的大酒缸則齊整排在鋪滿乾草的地面上,空出的地方已不算寬敞,那個裝著他滾落下來的大陶缸就橫躺在那兒,離它不到兩步之距的地方蹲踞著一名年輕女子,一個四、五歲大的女娃子正挨在她身邊。

  她們定定望著他,兩雙眸子瞬也不瞬,似被他瞬間竄出陶缸之舉驚住。

  怎地回事?眼前的一大一小……真是想置他於死地之人?

  女娃子突然一個眨眼,瞳仁兒滴溜溜的。「……姨姨,偷咱們酒喝的,是他嗎?姨姨開了機關要逮偷兒,然後他、他掉進大缸裡滾下來了。」

  她奶聲奶氣,以為自個兒說的是悄悄話,實則非也。

  薑守歲也回過神般一個眨眼,眸底幽光輕掠,並未刻意壓低聲量地說著「悄悄話」,答道:「姨和小苗兒確實逮到一條大魚,但這條大魚是不是來偷酒喝的,還得再瞧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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