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梅香如故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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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魚落酒缸 他又作夢了。 夢回十二歲那年,正準備淨身成為「童監」的……彼時。 進行閹割的小屋就像為了讓蠶卵化成蟲而生火保持溫暖的蠶室,密不透風中,燭光顯得昏幽幽。 既暖熱又昏暗的小室裡,被強行灌下好幾口烈酒的男孩腦子開始感到混沌,下意識想掙扎,但早已餓到四肢無力。 男孩這一年甫滿十二,親生爹親頗有文才,年少時就成了秀才老爺,無奈天生體弱,在男孩七歲上便已病逝,留下孤兒寡婦。 年輕秀美的寡婦為了二婚選擇淨身出戶,把秀才丈夫的微薄家產連同親生骨肉全交由孩子的伯父伯母照看。 這是個艱難的世道,邊境戰火頻起,國內民心動盪,活著已是不易,自家的親生孩子僅能勉強養活,哪還有餘力再去關照別的孩兒?即使這個「別的孩兒」實屬同宗同族同個房頭的親侄兒,亦是額外的負擔。 伯父伯母一開始願收養他,是否為貪爹親留下的那一點點家產?他實也弄不清了。 伯父一家就養著六個孩子,幾輩子的人都往那一畝三分地裡搗騰,拼命折騰出來的也就那一點點糧食,能咬牙把小小的他養到十一、二歲,也足夠了。 能被選中、被賣進宮中當差,對他與伯父一家子而言絕對是天大的翻身之機,捫心自問,他並不怪罪伯父伯母替他挑選這樣一條路。 畢竟命苦。 命苦,就認命受著,在爛命中盡可能拼得一瞬燦爛,此生便也不虧。 只是啊,若想順利走好,承受住一切順勢翻身,就必須闖過眼前的鬼門關,這一道名為「閹割去勢」的鬼門關。 整件事還算得上考究的一點,是他們挑選一個好日子,然後把等待淨身的孩子們一個個關進個別的小室中。 男孩早已自行清理過大小便溺,被鎖進小室禁閉三天,這三天除了少少幾口清水用以續命外,絕不能進食,此舉是為了避免閹割之後有排泄穢物沾染術後創口,致使傷處惡化危及性命。 但男孩好餓。 他,路望舒,好餓。 餓得沒力氣掙扎,而事到如今,也不該再費力掙扎的,不是嗎…… 木板臺上,他的手腳被綁得結結實實,活像一個「大」字,雙眼被黑布蒙住,下身赤裸。 有人抓牢他的頭髮、按住他的腦袋瓜和肩膀,還有人壓著他的腰部,死死將他固定。 「這是自願淨身嗎?」刀子匠的問話聲響亮得近乎嚴厲,震得他因飲烈酒而發脹的耳膜又一陣鼓動。 他不記得自己有無答話,但夢中那個男孩應聲了。 於是刀子匠厲聲又問:「若是反悔,現下還來得及!你可是反悔?」 男孩未悔。 刀子匠像在對天地宣告般道:「好!那麼,你斷子絕孫,與我無關!」 一刀揮落,呼聲淒厲,那沖喉而出的叫喊從夢境接回現實,平躺在榻上的人猛地張目坐起! 夢醒。 「呼……哈喝……哈喝……」噴氣般的喘息一陣一陣,路望舒垂著頭、一手扶額,額上冷汗輕布。 「督公,出了何事?」菱格紋門扉外,夜中留守的屬下傳來詢問。 「無事。」幾下呼吸吐納很快穩下氣息,路望舒尋回清冷語調,夢中那太過真實的劇痛被徐徐按捺下來。 落在他胯間的那一刀,到得如今已過去整整二十年,即使肉體真覺疼痛,不過是可笑的幻痛罷了。 畢竟感覺疼痛的地方早被閹割切除,那傷口處結痂了,暗紅的痂早已脫落,化成的傷疤小小一個,偶爾不經意垂目一瞥,只覺那癒合生成的部分彷佛是一粒殷紅熟透的小果實,突兀地烙在他兩腿之間。 不痛了。老早就……不痛的。 再次深深吐納,借著透進窗紙的月光,瞥了眼放在角落那個計時用的大沙漏,估量著應是丑時剛過。 他本就淺眠也不容易入眠,此際驚夢驟醒,要他再倒頭睡下根本不能夠。 起身穿衣,套上官制的厚底錦靴,略頓了頓才抓來衣架上的暖裘披上,拉著兩條細帶在頸子前輕系一結,徐徐推門而出。 守夜的兩名小內侍見聞動靜,表情難掩驚疑,不禁傻傻問出—— 「離早朝還有一段時候,皇上那邊也沒動靜呢,督公不多睡睡嗎?」 「督公莫不是肚餓了,這才睡不著嗎?」問出這話的同時,小內侍的腹中突地響起一陣「咕嚕嚕」的饑餓聲響。 路望舒垂目清冷一瞥,守在房門兩側的一雙小內侍登時驚嚇跪地,叩首瑟瑟。 「督公饒命、督公饒命啊!」 「是小的多言了!求督公饒命!嗚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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