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暗戀簫郎 | 上頁 下頁
十六


  他發覺,他的心胸和修養受到極大的考驗,似乎再添丁點兒,這一向引以為傲的沉靜表相就要龜裂了。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殷落霞抬高下巴,胸口起伏略重。

  裴興武臉皮竟染開薄薄熱意,壓下丹田間的浮躁,他端持著,一股怪異且莫名的驕傲讓他不願出聲多作解釋。

  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瞪得一干「瞧戲」的村民們個個全成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曉得一向情緒不外顯的落霞姑娘和脾性比羊仔兒還溫和、無害的裴九爺之間,究竟出了啥兒差池?

  氣氛正緊繃之際,一條瘦高身影忽地從村裡急奔出來,奔近時,才見他背上還負著一人。

  「謝天謝地啊,落霞姑娘,您今兒個真來義診了!咱、咱兒求求您,您救救咱家阿大,您快救他!」瘦高漢子急得都流淚了,氣喘吁吁,奔到殷落霞面前,雙膝一軟,邊哭邊求地跪了下來。

  在場的全是相熟的村民,大夥兒見狀不由得驚呼,而那一對原在暗自鬥氣的男女亦是一震。

  「大叔您別這樣。」殷落霞眉心又是攏緊,對於如何安撫、勸慰旁人之事,她常是感到吃力,不知從何下手,索性就由著對方去跪。

  沒再理會誰,她忙蹲下身去扶住那名兀自昏迷卻又不住發顫的小少年,讓他平躺在地上。

  小少年乍見下並無明顯外傷,臉龐卻慘白得嚇人,膚上滲出點點冷汗,氣息極弱。她掀開他的眼皮察視,隨即又湊近他口鼻,嗅到一股詭譎的腥臭味。

  鳳目微眯,她手開始往小少年的身軀和四肢遊移。

  此時,圍在周遭的眾位叔伯嬸婆們已沖著那瘦高漢子七嘴八舌地提問——

  「哎呀李哥兒,這是怎地一回事兒?你家阿大一個時辰前不是還活蹦亂跳的嗎?咱兒适才遇上他,他告訴咱兒,要同你一塊兒入山多砍些柴準備過冬的,這下倒成什麼樣啦?」

  「會不會是吃壞肚子?要是得了絞腸沙,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李哥兒擦著淚,啞聲道:「咱們父子倆原是要入山砍柴沒錯,咱兒心想,得多帶一些乾糧和清水在身邊,等一切全準備妥當,這孩子倒是不見蹤影,喚了老半天也沒見回應,咱覺奇怪,繞著屋子前前後後尋了兩回,才在屋後草堆裡找到他。這孩子也不曉得啥時候倒在那兒,怎麼也喚不醒……大夥兒都知,阿大的娘走得早,這一向就咱爺倆兒一塊兒過活,要是這孩子他、他、他……嗚嗚……咱不能對不起他親娘啊……」

  「李哥兒別急、別傷心,落霞姑娘在這兒,她是活神仙、活菩薩,你家阿大准沒事兒的!」

  「是呀,這兩年多來,落霞姑娘在咱們『桃穀村』裡可不露了好幾手絕活?啥難纏的病症到她手裡,還不是輕輕鬆松就解決嘍,甭急啊!」

  聞言,附和之聲四起,大夥兒點頭如搗蒜,滿是信賴的目光直勾勾地移向殷落霞,等待著。

  「他中了毒。」殷落霞靜道。

  「喔……」眾人又是一陣頷首,沉默不語的裴興武卻若有所知地蹙起眉峰。

  「是蛇毒。」她再語。

  當殷落霞高高卷起小少年的右邊寬袖後,大夥兒不禁驚呼出聲。那傷處便落在手肘上端,細小傷口竟讓整條臂膀紅腫發紫。

  勢態緊急不容多想,她神情冷凝,捧住那條粗臂,二話不說便俯下臉去,以口覆住上頭的傷,一下下吸出裡邊的毒血。

  村民們個個屏著氣、瞠目結舌,她口中吐出的黑血漸成一灘,觸目驚心,氣味並不好聞。

  「落霞姑娘,您救救阿大,您肯定能救他的!咱兒求您啦、求您啦!」李哥兒又跪又拜。

  「夠了。」驀地,沉肅的語氣介入,裴興武橫過一掌蓋在阿大的傷上,不讓殷落霞繼續以口吮出毒血。

  「你幹什麼?別擋著我!」她怒瞪,十指徒勞無功地欲要扳動他的鐵臂。

  「太遲了,你心裡明白。」

  「不遲!」她難得厲聲大吼。

  「他中毒時辰過長,再不斷臂,無法保命。」

  「胡說!他還能救!不用你多事!」

  裴興武的臉色十分難看,忽地以劍指朝阿大的胸口大穴幾下起落,暫且為他封住心脈。

  隨即,他將昏迷不醒的阿大抱起,居高臨下,深幽目光掃過李哥兒慘白且茫然的臉孔,又淡淡落在殷落霞那頑強、倔強的清容上。

  「要留這孩子全屍,抑或是斷臂保命?斟酌仔細了,別自欺欺人。」

  殷落霞胸口陡凜,眸底深意浮動。

  跪坐在原地,她靜謐謐地籲出口氣,注視著那碩長身影將小少年抱出圍觀的人群,往篷內步去。

  她是自欺欺人嗎?

  不。她僅是不願輕下那決定——斷臂保命。

  阿大不過才十四、五歲,未來尚有人生長路要走,如今卻頓失一臂,所受打擊肯定不小,而她能做的卻少之又少,總不免感到悵然。

  悵然呵……她何時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

  可笑呀可笑,她不是只當壞人、不做好人嗎?那孩子斷臂便斷臂,在那千鈞一刻,她竟不能當機立斷,還得他來提點?

  他罵她自欺欺人,她哪裡是了?

  不甘心、想努力去試,難道還不成嗎?

  替阿大做完斷臂的處理,雖靠裴興武的封穴手法和她的針灸之術,讓血不至於大量從被截斷的傷處溢出,殷落霞仍弄得一身狼狽。

  同「桃穀村」中的某戶人家借了地方清洗身上血污,又婉拒村民留宿的好意,她換上乾淨長衫,濕氣猶潤的發毫無拘束地垂散於肩,在月色清瑩下一身若夢,循著那幽遠沉靜的簫聲,緩步踱回村口馬車停放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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