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暗戀簫郎 | 上頁 下頁


  裴興武微微頷首,一縷黑髮在夜風的吹拂下掠到額前,他峻臉一側,讓風再次將髮絲帶往身後。

  他的發若然放下,說不準較她還長、還柔軟……殷落霞瞅著他自然的舉止,心中冒出古怪想法,不知自個兒如他這麼隨風揚首,是與他一般瀟灑自若呢?抑或是會落個東施效顰?

  她左胸陡地促跳,發覺對這尚稱陌生的男子投注了太多心思。

  是因為他不像騰哥那樣開闊易懂、熱腸熱懷,他便如他吹奏而出的簫曲般,悠揚也沉隱,耐人尋味,才會令她動不動就探究起他的每個舉止,甚至是細微的神韻嗎?

  又或者待她探究夠了,這男人的一舉一動將不再困擾她也說不定。

  思緒浮動間,她定定瞅著裴興武輪廓深邃的側臉,瞥見他薄唇掀動。

  「兩個多月前,你走水路從兩湖入蜀境,是否在四川雲陽一帶救過一名溺水的小姑娘?”

  殷落霞眉心輕蹙,眸一斂,隨即揚起。「是又如何?”

  她記起了,先前在出發往大雪山時,確實有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不知怎地失足落水,待教人從江裡拖起時,小臉泛青,身子冰冷,早沒了氣息。可這與今夜遭圍一事又有什麼關聯?

  裴興武似是瞧出她的困惑,淡然牽唇,繼而問:「你還記得用了何種法子救了人家嗎?”

  「我……嗯……”她嘴輕嚅,鳳眸中閃爍清輝,緩緩憶及了事情的細節。「當時情狀頗亂,我所乘坐的舟船恰巧經過那處地段,見岸邊圍著不少人又叫又喊的,想是出了什麼事,便讓船老大靠岸一看,才知有人溺水。那小姑娘也不知在水裡待了多久,怎麼也探不到脈象和氣息,我揉著她的肚腹,遂取了隨身的銀針紮入她幾處穴位,連十指也各紮了口子刺激著她,我記得……我沒做什麼呀……”

  裴興武的神情顯然不這麼認為。

  瞥見她陡現無辜的秀容,在她未曾察覺間流露出全然異於男兒的軟態,裴興武左胸輕蕩,不禁揚眉,隨即,卻將目光移向一江夜色。

  他暗自調息,壓下胸中頓生的古怪浮動,清清喉嚨,道:「就我所知,你不僅以銀針相救,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對那小姑娘口對住口吹氣,甚至……還揉過對方胸脯。”提及這話,他面皮略熱,五指忽地緊握鐵簫,側目瞅了她一眼。「那小姑娘恰是『洞庭湖三幫四會』敖老前輩的小愛孫,她認定你當眾壞了她名節,所以,必須對她負責。”

  什麼?!「我、我我……”殷落霞雙眸瞠得清亮,簡直難以置信。

  菱唇掀了又閉、閉了再掀,她直勾勾瞪人,終是吐出一句話。「我又不是男子。”

  「敖家的小姑娘可不這麼認為。”他點出關鍵。

  殷落霞又是一愣,話音難得染上躁氣。「我才不管她怎麼想!她她……她若當真把我抓去,我分明是女兒身,難道真硬押著我與她拜堂成親嗎?”

  這還像話嗎?

  然而,裴興武竟沉默不語,夜下的五官帶著詭異神氣,特別是唇角,欲笑不笑的,似暗示著再如何荒謬之事都可能發生。

  心口咚咚兩響,殷落霞袖中雙手握成拳。「你、你不是說笑吧?”

  「我什麼也沒說。”峻容調過與她對視,裴興武黝瞳淡眯,沉靜又道:「只是想讓你明白,那位小姑娘在「三幫四會”裡沒誰敢開罪,敖老又將她寵得無法無天,你是她要的人,事情沒這麼容易就了結。”

  這八成是她聽過最詭譎的事了!殷落霞一個頭兩個大。

  裴興武微微一笑,沉嗓緩語:「你莫怕,待送你回武漢,我會親上『三幫四會』的總堂拜會,將其中利害作個說明。”

  「我沒怕!”她回得有些急,眸底的小火竄了竄。

  兩人間忽地靜謐而下,他的目光是深而專注的。

  殷落霞方寸驀地一緊,鼻息微促,她強自捺下想撇開視線的舉動,抿了抿唇,聲略僵,道:「我並不害怕。”

  「我曉得。”他方顎輕點,神態平靜。「你只是感到無奈又無辜。”

  「我……”陡地無言,可她討厭這種被料中思緒的感覺。人和人之間,本該有些距離會妥當一點,這男人憑什麼踩過那道界線?

  她下顎不馴地揚起,胸中燃著莫名的火氣,掀唇反駁。「你說錯了,我不是無奈、無辜,是怒極、惱極!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袖手旁觀,讓她死了乾脆,也不用惹來這一身腥!”

  裴興武抿唇無話,一手仍習慣性地撫觸簫身。

  夜風忽地轉大,吹來一江涼意,再次將他的髮絲卷到兩邊峻頰,那雙眼別有深意。

  可惡!看什麼看?「你最好相信!”臉竟泛起前所未有的熱氣,殷落霞又是握拳,都快咬牙切齒了。

  裴興武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態。

  他沉默了半晌,就在殷落霞腦子裡剛興起想將他黑幽幽的招子給挖出的衝動時,他倒慢條斯理地出聲了。

  「該走了,有什麼事,待休息過了再談吧。”道完,他旋身便走。

  「喂——”這算什麼?

  殷落霞怔了怔,定定瞅著男人的背影。

  一步、兩步、三步……十步、十一步,十二步……那碩長身軀漸漸融入幽夜當中,越來越模糊。

  這算什麼?他不是受騰哥所托,怎把她獨自落在原地?

  這到底算什麼啊?她幹麼緊盯著他朦朧的背影不放?他說走就走,便以為她得乖乖跟上嗎?

  她惱火地撇開眼,望向幽靜的江面,可心中火氣卻是抵不過滿江秋寒,夜風又強一陣吹來,她忍不住環臂顫抖。

  這沒道理!

  為什麼她得像個小可憐般在這裡吹風受凍?這完完全全沒有道理!

  跺了跺腳,她頭一甩,終是轉過身朝男子離去的方向追去。

  她是他遇過的姑娘裡,最與眾不同的一個。

  他不太懂得如何形容她的外貌,乍見之下並無驚豔之感,卻有種吸引人去深究的能耐。

  雙眸精彩,言語有味,她男子裝扮斯文俊氣,一襲寬袖素衫又顯飄逸,以往至今,也不知受過多少小姑娘傾慕而不自覺。

  坐在馬背上,裴興武暗自思索,一路上一直不動聲色地留意著身後離他約莫半個馬身的殷落霞。

  兩匹坐騎是在岳陽城外同一農戶買下的,並非良駒,但腳勁倒還可以。他原還懷疑她不擅騎術,未料她外表看似文弱,馬上功夫倒是不錯,讓他再一次對她刮目相看。

  她願意乖順地跟隨上來,說實話,裴興武心裡當真落下一塊大石。前晚在江邊碼頭,他把她惹得有些火氣,未多言語,故意掉頭便走,就賭她心裡不甘,定會追隨而來。

  當他獨行在淒清秋夜中,聽見身後奔來的足音,除心裡大石落下外,竟突生一股欲咧嘴笑開的衝動,但他明白,他不能大笑,至少在她面前,凡事須適可而止,他可沒想再把她氣走。

  更何況,他仍有件要事得委請她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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