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狼鬼的海妻 | 上頁 下頁


  許是對那謎樣男子感到興然,如今接觸了,隱約衍生出欲要深究的念頭,這與她原來的冷淡脾性大有出入。

  柔風密密地拂上澄容,微涼,她潔顎輕揚,嘗到海的鹹味,寧海中的清晨一向教她迷戀。

  此時分,船艙的門由外頭緩緩拉開,一雙尋常的半筒黑靴踏進,男子高大的身影讓原就不甚寬敞的艙房顯得更加擠迫。

  鳳善棠不發一語,玄目瞬也不瞬地瞅著半映在晨光中的雪容。

  儘管他的出現已攪亂一室甯詳,霍玄女仍沉靜地側過臉蛋,霧般眸光與他相接,亦是抿唇無話。

  對峙了片刻,他舉步踱近,立在榻邊居高臨下,有意無意地將她籠在自個兒的陰影底下。

  「肚子餓了吧?”他淡問,頓了會兒,見她不答話,逕自又道:「昨夜暴風暴雨的,幾條黑鮪和白身鰈讓波浪沖上甲板,剛好用來煮湯,等會兒舵子會送過來。”

  他上身套著一件樣式再簡單不過的背心,多少遮掩了裸胸,但依舊能瞧見他精壯且分明的筋理肌塊。他面容已洗淨,額上尚綁著頭巾,膚黝如銅,眉目深邃,在與昨夜的一場狂風疾雨奮戰過後,神態仍不顯疲憊。

  仔細評究他的臉龐,發覺男人的五官其實生得甚為斯文,細長有神的丹鳳眼,眉型英挺,寬額方顎,也稱得上英俊……霍玄女心一促,連忙收斂神志。

  面容幽靜,她潤了潤唇,卻問——

  「那幾個小姑娘呢?你把她們帶到哪兒去?”

  「放心,她們好得很,有食物有清水,比待在倭船的木牢強上百倍。”他四兩撥千斤地回道,瞥見她不自覺舔唇的小舉動,再次淡問:「渴了?”

  霍玄女不語,卻見他伸手探向榻邊小幾上的竹籃,艙房中的所有擺設全都固定住,就連那只竹籃底部亦緊黏在幾面上。

  他掀開竹蓋,從裡頭取出茶壺,倒了杯水遞到她面前。

  霍玄女凝注著他,又垂眸瞧了瞧他的手,略略沉吟,這才接過那只杯子。

  「謝謝。”冰嗓細柔。

  鳳善棠冷傲的眉微挑,似乎未料及她會吐出謝語。

  他雙臂抱胸,靜視著她捧杯輕啜的模樣,一小口一小口,彷佛那是上天賜予、珍貴無端的甘霖,即便口渴唇幹,仍端持著該有的寧詳。

  她著實不像海上兒女,身子太過纖細,張掛布帆用的捆繩幾要比她腰身還粗,他難以想像她立在甲板上的景狀,風再強些,隨時能將她卷上天雲外似的。

  她膚白如雪,比雪澄透,全然不受烈陽荼毒一般,然後是她的發,雪絲在淡淡的晨光下折現出銀般潤澤。

  這樣的姑娘,竟是稱霸南洋海域的連環島島主「飛天霸”的心愛義女?!

  連環島在海上揚名已多年,島主姓霍,據聞,年少時隨中國商船航遍五洋四海,後來要說因緣際會也好、誤入歧途也行,竟成了海寇,做了海盜頭子,在南洋迷霧海域外的島嶼落腳,從此占島為王。

  飛天霸終身未娶,認了一名義女和義子,而今南洋一帶的勢力正慢慢交由義子霍連環接掌,連環島由原來的五島漸增,似欲統整南洋海上其餘的力量,頗有青出於藍的能耐。

  至於飛天霸的這個義女,據說雖非飛天霸的親生骨血,卻深得他歡心,疼若掌上明珠,每回出海,必讓她隨行在側,只要她繡口一吐,任何金銀珠寶、珍珠瑪瑙也得搶來給她。

  說實話,在鳳善棠腦子裡,對於傳聞中連環島的大姑娘霍玄女早有了粗略想像——

  那該是一名活潑、精靈好動的女孩兒家,能經得起海上風浪,必定有著麥色肌膚與強健體態,再如何偏差,也不該是榻上那如雪如霧的面容和身形。

  他的預想錯得離譜,也錯得教他血脈沸騰,忽覺在這漫長的、澀然的、偶爾又麻木得近乎無感的追逐中,有了那麼點不同的玩意兒。

  他相信的,飛天霸定是十分重視她。

  這世間,有一種女人長相並非絕世之姿、美若天仙,更不懂愛嬌博憐的手段,反倒清冷著臉容,滿身縹緲,可就是讓人難以自製地對她掏心掏肺,想將一切美好之物堆在她面前,只為博她一笑。

  她笑起來不知如何模樣?

  他沉吟,突然略傾身,撩起一縷她披散而下、差些就要垂至地面的髮絲,湊近鼻下輕嗅,狀若無意地道——

  「你義爹外號『飛天霸』,這才把你名字取作玄女嗎?飛天玄女……”峻唇微勾,「他可真喜愛你。”

  海上生活,為方便起見,實在應將長髮絞掉,霍玄女也不明白心裡在堅持什麼,留著一頭雪發,卻也懶得理會。

  此時見他玩弄著她的發尾,輕搓輕嗅著,一股難言的緊繃在她胸臆間鼓動,壓下想閃避的念頭,有些兒著惱這男人對她的影響。

  「你想拿我當籌碼,要我義爹付出贖金?”十指緊握住杯身。

  他神情高深莫測。「如果拿你去換他的連環島,不知他肯否?,”

  她靜瞅著他一會兒,寧靜道:「他會把你大卸八塊,丟進海裡喂魚。”

  他嘴角微揚。「我聞起來肉臭,魚不吃的。”

  霍玄女聽不出他背後的真正心緒,只覺他嘲弄中帶著古怪的……自厭。

  艙房中陷入短暫的沉寂,鳳善棠教她那隱有探究的眸光瞅得竟渾身不自在起來,他放開她的發,單掌抹了把臉,忽問——

  「你為何會同那群小姑娘在一塊兒?你沒跟在飛天霸身旁?還是你們連環島的船出了事?”幾日前,鹿島家的倭寇侵擾遼東沿海的漁村,他被指派留守,並未下船,因此不知她怎會落入倭人手中。

  霍玄女徐徐將水喝盡,把杯子放回幾上,才輕啟唇瓣——

  「我去拜祭我娘親,沒跟我義爹同行。”

  每年的七夕過後,她會回一趟遼東漁村,那裡是娘親的故鄉,亦是娘親安葬之所。

  這一回,在祭拜結束後,她在娘親的故居住下,未隨連環島的船隻南行,因連環島在每年中秋前後,會固定上浙江海寧參與潮神生日的慶典,在慶典終了後,連環島的船再來接走她。

  原已擬定好離去的日子,未料及離開前會遇上倭寇擾邊,她本可躲過,但見漁村裡的幾個小姑娘被擄上賊船,她就再也管不住自己。

  她留了信息,知道義爹和連環會追來。她其實任情任性,便是篤定義爹和連環在乎她,才敢如此妄為,讓自個兒身陷險境。

  這其中曲折,她未多言語,只對他簡單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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