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鴛鴦會游龍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龍兒性情開闊,不會如此在意樣貌。你為兒子心痛,我何嘗不是?”中年男子歎道,撤回把脈的手。

  今日是齊吾爾率蒙族朋友快馬來報,他們遭蛇族女座下四使婢襲擊,激戰中,由對方口中得知蛇族女另尋李游龍來了,他知李游龍往四海來,好不容易脫身,急急趕至四海鏢局知會,怎料李游龍挾著他的親親不知躲在哪兒談情說愛,眾人在九江展開搜尋,來到鄱陽湖畔,仍是遲了一步。

  「親家,賢婿的傷不礙事吧?若有何需要,萬萬別跟咱們客氣。”竇大海關切地立於一旁,不僅是他,除雲姨在大廳安頓齊吾爾帶來的人馬外,竇家大小姑娘全到齊了,招弟與鷹雄並肩而立,來弟、雙胞和金寶兒亦擠在阿爹身邊,而帶弟卻倚在腳邊的床柱,小手渾然不覺地扯緊床帷,眸光瞬也不瞬地盯住那張昏沉的男子面容。

  他半邊的臉,毀了。如被火灼過一般,那傷痕布在他頰上、頸上,此時他脫去上衣,胸口因斷骨接續纏著厚厚綁帶,那些露出來的肌理、單邊肩胛和右臂亦星星點點全是毒粉留下的燒傷。

  好痛……帶弟眉一擰,感覺燒向他的火亦朝自己襲來,而心這麼痛。

  「龍兒所中的毒只在表面,要解毒並不困難,但這蛇族所煉製的毒粉已腐蝕肌理,造成這般傷痕,要恢復原貌是不可能了。”「藥王”沉穩冷靜,一手安撫地握住妻子。「別哭了,龍兒沒事。”

  「弄成這樣還說沒事!你啊——”美婦淚珠盈睫,語帶怨懟,「為什麼要認識那個蛇族女子?她、她把龍兒害成這樣,還有誰家的姑娘肯嫁他……”

  此話一出,大夥兒愣了愣,「藥王”開口反駁:

  「咱們不是才替龍兒定親嗎?你說這兒是什麼話?”

  「竇家二姑娘生得俊,是花般的人品,現下龍兒毀容如此,說不準右臂也毀了,你忍心讓人家姑娘這麼嫁來嗎?況且,這場婚約今天才起的頭,也不見落實,我瞧……我瞧還是算了吧……咱們不能硬逼人家……”她邊說邊拭淚。

  帶弟忽然心急了,倚著床柱的身子陡地站直,欲言又止。

  她與他的婚約雖來得教人措手不及,卻似一記重錘狠狠地擊中心田,敲碎所有的迷惑和猶疑,而自己終是明白了真正的想望,她心中一直有他,從最初恨他、惱他、氣他,無時不刻想以鴛鴦刀好好教訓他,到得如今,她仍是恨他、惱他、氣他,這種種的情緒流轉,卻又複上淡淡的溫柔顏色,是每一夜仰望月光,思念一個男子時揮之不去的悸動。

  他會弄成這個地步,也是為了護她,今日見他受傷落水,回想起來,她都不知自己怎能那般鎮定,在湖中,她沉入極深的水域,那一年溺水的恐懼悄然襲上,雙腿下意識感到抽疼,直到——看見了他,隨水流飄蕩,臉容安詳,他給了她力量,掙開了那一年夏所留下的心魘。

  她想要這段姻緣,是真心的,並不因他外表缺陷,便改變了心意,反而只會更加地憐惜他。

  「我——”她鼓足勇氣正要啟口,誰知竇大海比她還快,搶先發言:

  「你們把九江四海瞧成什麼啦!下聘任由你們下,婚約亦任由你們解?咱們四海雖是鏢局人家,六個閨女兒打小就舞刀弄槍,跟著我這作爹的大江南北地走鏢,但我竇大海告訴你們,咱們家閨女兒該守的規矩可不會比養在深閨裡的姑娘少。如今,婚已定,聘也下了,咱們家帶弟也不是光看外表的膚淺姑娘,你們這麼說話簡直侮辱人!”管他媽什麼三王會、四王會,這麼小看人就不行。

  「竇爺,親家,咱們沒這個意思,只是龍兒他、他……唉,若方才言語得罪,請莫見怪,實在對不住。”「藥王”搖了搖頭,稍頓,雙目陡抬,瞧向一直靜默不語、內心卻紊亂澎湃的帶弟,沉靜問出:

  「二姑娘自己的意思又是如何?”

  房中眾人目光全凝向她,等待著。帶弟往前跨出一步,心中早有確切的答覆,她深深吸了口氣,清容堅定,亦沉靜道出;

  「婚事自由阿爹作主,我嫁他。”

  水好冷、沁人心骨,可膚上卻附著一層疼,像煨過火的針,一下下,綿綿密密,又如沾上蜜糖的螞蟻,流連不走,奇癢難受。

  「別動!”他下意識想抬手往臉上抓去,有人按住他的掌,是個姑娘,他記得她的聲音,是他的親親。

  「我知道你傷口會癢,你別動,我上藥呢,這藥是你爹爹獨創的,塗上後待會兒就不癢了。”

  那聲音親和得不像真的,教他受寵若驚,迷惘之際,沁涼的觸感在頰上、頸上遊移,接著是胸和臂膀,她在為他上藥,他受傷了?傷得很重嗎?

  陡地,記憶清明,他睜開雙目,記起了一切。

  房中,光線充足,陽光縷縷透過紙窗,連飄在空氣中的浮塵都瞧得一清二楚。床邊有一個姑娘,挨過身子,用指尖挑起藥,力道適中地在他鎖骨處畫圈圈。

  他靜默地瞅著,不太真實,直到姑娘察覺了,抬起秀致小臉,與他的視線對個正著。

  「李游龍,你真醒了!”她喜悅眨眼,忍不住趨向前去,見男子雙瞳明朗,裡頭映著兩個自己,唇邊的笑跟著加深。「已經昏睡一日夜,你終於肯醒了……”

  「帶弟……你、你沒受傷,好好的,我心就不痛了……”他歎了一聲。

  他心不痛,她卻是心魂欲裂,回想當時,見他傷重吐血、命在旦夕,帶弟直覺像被誰掐住頸喉,一口氣上下難移,原來她已這麼、這麼地在意他呵……

  「你摔進湖中,那個蛇族女子要我跟著她去,是那個齊吾爾前來四海知會,你阿爹和我阿爹這才率人尋到咱們……”

  「那名女子如何了?我爹對她下殺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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