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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招弟張望瞭望,尚未問出,已聽賣豆汁兒的老伯搖著頭、低聲歎息:「沒天理啊,可憐張家一家老小……」

  「阿伯,前頭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街上有人起衝突了,那些衙役大哥都不出來管管嗎?」她問,瞥見衙門就在不遠處。

  她似乎說了一件極其可笑的事,那阿伯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一旁靠得近些的攤頭也都笑了出來。

  「姑娘准是外地來的,剛到不久吧?」阿伯見她點頭,接著道:「你道前頭啥兒事?正是那些差大哥出來管事,不讓張家大嬸擊鼓伸冤,從衙門口趕到街心來了。唉唉……」他順手舀碗豆汁遞來,招弟被動地接下,掏出錢要給他,阿伯卻揮了揮手。「喝吧,這種世道,能吃就吃,能喝就喝,也不知還撐不撐得下去?」

  趕人出來的衙役已走回衙門,人群漸漸散去,街心上,一個婦人披頭散髮委地在坐,哭得肝腸寸斷,好不可憐。

  「事情到底怎麼發生的?」招弟擰眉靜問。

  一旁賣桂花狀元糕的小販擠了過來,義憤填膺地道:「還能怎麼著?不就是一個月前,咱們城裡大戶吳天霸看上張家十六歲女兒蘭桂,硬要娶回去做姨太,那姓吳已五十幾歲,家裡也有七八個姨太太啦,還要這麼糟蹋人家閨女,張大叔和大嬸不肯應這門親,可由得他們嗎?!吳天霸的人硬是將蘭桂架上花轎,當晚,蘭桂就咬舌自盡,屍首還被丟在亂葬崗上。」他頓了頓,罵出一連串的粗話。

  「小聲點。」阿伯忍不住提點。

  「怎麼小聲?咱們平時也受夠吳家的氣了,擺個攤子討些微薄營生,也要派人出來收保護費,不給,砸攤子揍人,再不罵罵,等著憋死?!」

  招弟神色凝重,心中一股熱流,這吳天霸如仳魚肉鄉民,未免可恨。她目光瞄了瞄失神坐在地上的婦人,又問:「這位大嬸為什麼變成這模樣?」

  阿伯未說先歎氣:「唉……事情發生後,張大叔上吳家理論,被狠狠打了一頓,渾身骨頭不知斷了多少根,扛回家才兩天就沒氣兒了,張家大嬸又哭又買,告上衙門,唉……有錢可使,連官都能收買,張大嬸每天上衙門告狀,每回都教當差的擋了回來,縣令大爺根本不理,唉,這世道啊……」除了搖頭,還是搖頭,能怎麼著?

  阿伯轉身招呼別的客人去了,招弟瞧著街心上的婦人一眼,慢慢收回視線,將一豌豆汁緩緩喝盡,接著將空碗遞回,仍放上幾錢銅板,對住那阿伯微笑靜語:「這世道,總會轉好的。」

  近山小城,夜晚頗有寒意,空氣沁涼如水。

  大街上,那打更的提著燈籠慢慢走來,嚷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敲了幾響,繼續往街尾走去。

  招弟一身夜行裝束,黑衣黑褲,踏著一雙半筒功夫靴,劍在背上,她藏在巷弄暗處,小心翼翼地打量周遭,接著,雙目鎖住不遠處一塊牌匾,「昭陽衙門」四個燙金大字在黑夜中已然失色。

  一個提氣,她身形迅速移動,雙腳踏蹬,已利落地翻過府衙的高牆。

  她腳步既輕又靈,入公堂,繞到院後,幾個守夜的當差倚著門柱睡得昏天暗地,口水流了一攤,根本不知有人闖進。

  衙門後院,招弟沒費多少功夫便尋到主臥房,倏地移近身軀伏在牆角窗下,待要細聽裡頭狀況,頸後沒來由一陣泛麻,她思緒轉得極快,已知身後有人靠近,沒多想,回身便是進招,欲先發制人。

  這角落本就昏暗,再加上此際驚險,行動全憑直覺,招弟對那黑影連續快打了十余招,全教對方擋將下來,她攻得淩厲,那人擋得利落,幾番來回,竟是無聲無息。

  忽然間,那黑影將五指搭上她的手腕,腕上穴位甚多,招弟甩不掉對方的「黏」字訣,心下大驚,只覺腕部酸軟,提不起力,而那人巧勁一扯,她整個便撲進對方懷中,清冽熟悉的男性氣息混進呼吸,她一怔,反射性抬起頭來,一隻大掌已當面覆來,密密地指住她的嘴。

  「是我。」他貼得好近,兩人鼻尖幾要相抵。

  招弟眸子睜得圓亮,眨了眨,又眨了眨,真的是他。

  「鷹爺……」一開口,臉紅心跳的,她的軟唇如同親吻著他的粗糙掌心。

  鷹雄似乎也感受到了,連忙放手,黑暗中的目光稍稍顫動,轉為深沉。

  「我、我、你……」招弟尚處於震撼中,口拙難以言語,只懂得細細盯住他看。

  二人心中自有疑問,但此時此刻絕非相談的好時機,他手指抵在唇上作了個噤聲的動作,眼神瞄了瞄窗裡,招弟即刻明白,點了點頭。

  房裡忽地一陣細碎聲響,接著燭光被點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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