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大王心頭朱砂痣 | 上頁 下頁 |
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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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容立正,朝穀主深深一揖。「望前輩指點迷津。” 谷主發皺的麥色老圓臉難得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神態,更露出慈祥到令人有些發毛的微笑,和藹可親道:「既是一件大棉襖,也願意當一件大棉襖,那就得知所本分、物盡其用,該撲上去裹緊不放時就不能裹足不前,大棉襖是用來暖和人的,人裡裡外外被弄暖和了,氣與血兩相通,身子自然也就壯實了,王爺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谷主的這個理兒不難懂,某位王爺一聽就很懂,於是耳根子熱到驀然漲成紫紅。 李明沁知道自己又遭惡夢吞噬。 說是惡夢,於她而言卻是真實發生過、刻劃在她神魂深處的記憶。 夢過好多回了,再次回到她鑄下大錯的那一晚,昭陽王府在火光與血光中淪陷,親人的欺騙、自身的愚蠢、卸不去的負疚…… 前塵今世,夢境與現實之間幾進幾出,後來的她有些分辨不清,那個匍匐在地、尖叫哀號到仿佛一顆心被絞成爛泥的狼狽女子究竟是自己,抑或她僅是夢中過客,從頭到尾不過是個旁觀者? 「怎麼睡著也哭?是夢見了什麼?” 男子輕沉的聲音穿透夢境,傳進她耳中,震動著她的心房。 李明沁陡然睜開雙眸,角落的枝狀大燭臺架上僅點燃幾根燭火,火光迤灑到床榻這一邊又微弱些許,許是眸底蓄著淚,視線蒙曬中她看到男人就坐在床榻邊,正幽幽俯視她。 「封勁野……”她喘了口氣,喚音微抖,難以立即平復夢中所見。 「阿沁作惡夢嗎?夢見什麼?”他五官似凝,眉宇間顯出幾分淡漠。 「我、我……”吞咽唾津,她推被爬坐起來,探出手想碰觸眼前人。 男人略撇開臉,避掉她顫顫的指尖,語調平板—— 「阿沁是夢到本王被害了,昭陽王府遭突襲血洗,是嗎?” 李明沁倒抽一口涼氣,淚水驀地湧出眼眶,感覺快無法呼吸。 男人嘴角笑笑一勾,眼底一片冰寒。「這哪裡是惡夢?身為隆山李氏女,這不是你原本就想好的嗎?是阿沁有意害我,如今本王被你害死,又何須假惺惺扮什麼後悔莫及?” 「封勁野,你、你聽我說……”李明沁淚如雨下,不死心地再次想碰觸他,卻見他往後一飄,似被夜風帶起的薄身如紙,立在幾步之遙的幽暗中,仿佛輕易就要穿牆而出,隨風遁散。 這不是夢! 他真的死掉了,是被她害死的,都是她的錯! 「你別走!別避開我!”李明沁哭嚷著連滾帶爬,結果直接跌下榻。 狠狠這麼一跌,她雙眸驟然張開,滿眼都是淚水,感覺兩鬢、耳朵和枕子上都濕透,也不知哭了多久。 「怎麼睡著也哭?是夢見了什麼?” 聽到那熟悉的男子嗓音突然在幽夜中蕩開,李明沁驚到整個人彈坐起來,她舉起衣袖亂七八糟往臉上一抹,用力揉眼,然後定定望著此刻坐在榻邊的封勁野,真實或虛幻在煎熬中開始分不清了。 「阿沁作惡夢嗎?夢見什麼?” 再聽這一問,李明沁瞬間如遭雷擊一般,胸房都要被擊成碎片似。 她渾身痛到哀號,「哇啊啊——”地放聲大哭。 雙手先是揪住封勁野的臂膀,沿著臂膀攀到他的寬肩,她發現這具身軀原來是可以被碰觸,而且是暖的,一時間不禁悲從中來哭得更響,而那悲傷僅有她自個兒明白。 「這……到底……”封勁野雖一頭霧水,鐵臂仍把撲進懷裡的柔軀穩穩接住,攤開蒲扇大掌揉著她哭得不住聳動的肩背。 在外間輪流守著的瑞春和碧穗被嚎啕哭聲驚嚇到,沒顧到規矩已闖了進來,而在隔壁廂房睡下的穀主此刻也聞聲趕來,可見李明沁這一頓夜半哭號有多慘烈。 隔著小小一段距離,封勁瘠目光與穀主對上,後者完全沒有要插手之意,只隔空簡單打了幾個手勢,似乎是說——人醒了,哭聲還如此洪亮,那自是沒事,餘下的請自個兒收拾。 比完,穀主旋身離開,把瑞春和碧穗也一併帶開,房門重新被關上。 封勁野不禁歎氣,但此時他的確也不想其他閒雜人等在場。 因她昏迷不醒而高懸的心落回胸膛中,他騰出一臂抓來備在一旁的巾子,開始幫她擦臉拭淚,另一手猶在她背上拍撫著。 他略嫌笨拙的安撫動作起了效用,懷裡的人兒哭聲變小,只是十指仍緊揪著他,好像不那麼做他就要消失不見。 「如今才覺後怕嗎?”他指的是冰釣落湖這件事,以為她是回過神才真嚇到。 李明沁哭聲更小了些,在他懷裡點點頭,抽噎道:「很、很怕……我夢到帝都那一夜,夢到你死掉了,昭陽王府裡好多人都死掉了……對不起……” 她聲音破碎,飽含痛苦,終於抬起淚汪汪的雙眸勇敢與他對望—— 「封勁野,是我錯了。我欠你一個道歉,欠你很多很多,我把你害慘了,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這似乎是重生以來,她頭一回如此坦率道歉,直面上一世兩人間的恩怨情仇。 之前面對陰陽怪氣、教人捉摸不定的他沒敢說出口,怕是再如何誠摯道歉他也不會接受,於是便膽怯著避而不談,而今卻因一場夢中之夢,驚得她三魂七魄都快離體,沉沉負在心頭的歉疚遂直泄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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