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大王心頭朱砂痣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門確實被鎖了,三道排窗全被封住,僅留開在最上方、扁扁長長的通氣小窗。

  樓中對角各擺著一座枝架狀的銅鑄燭臺,每座高高低低各點著七根燭火,令這偌大的地方不至於深陷黑暗但也不夠明亮。

  她仔細嗅聞,發現那些點燃的蠟燭並非用合歡香製成,於是她依著香氣濃淡一路往裡邊尋去,穿過整幕的輕綢垂簾,再越過一座貴氣的八面折屏,竟見屏風後的廣榻上盤坐著一名高大漢子!

  本能就想退出,但那身影是如此熟悉。

  她略踉蹌地頓了頓腳步,須臾間想通這一切安排,登時心頭大驚,連忙三步並作兩步朝廣楊那兒疾步靠近。

  地上倒著一隻被打翻的熏香爐,爐裡的粉末盡數撒出,合歡香的氣味猶濃。

  李明沁心很急,眼眶濕燙。

  她咬牙把想哭的心緒逼退,但一趨近便驚見他左上臂插著一把短匕,他右手就握在那把匕首上緩緩扭動。

  胸中驟痛,淚一下沒能忍住,垂了兩行順頰而下。

  「王爺!昭陽王爺!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見他目光萎靡卻未失神識,聽她緊聲急問,眼神還能精准地落在她臉上與她四目相接。

  她再次咬牙把眼淚狠狠忍回去,並從袖底又一次掏出小瓷瓶,這一次她倒出兩顆藥丸,抵到他唇邊。

  「王爺,不管你信或不信,今夜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沒有任何不軌的意圖,僅想從今夜這個局中全身而退,你我實屬同一陣線,王爺若然信我,就將這藥丸吃下,我保你半個時辰內能複清明,如何?”

  她以為自個兒的嗓調夠冷靜,偏偏最後那兩字「如何”有些顫音,她也意會到了,胸房陡促,眼底與鼻間俱是一熱,偏偏還得在他面前咬牙撐持。

  就在她暗暗著急得又要掉淚之時,封勁野終於掀開唇瓣,任她接連喂進兩顆藥丸。

  「第一粒直接吞入腹內即可,這第二粒藥丸得含在舌根下,讓它慢慢化開。”她邊喂藥邊提點,前後將兩粒藥丸喂入他唇間。

  「王爺請抱元守一,專注在呼吸吐納上,對,對,放開匕首,無須再扭轉匕首用肉體疼痛來扯住意識,就是這樣,對,放開啊,然後專心調息……”

  在低聲勸解的同時,她同樣取出另一隻小瓶,拔開軟木塞子,將小瓶置在他鼻下輕輕晃動,引出瓶腹中的縷縷熏煙任他嗅聞。

  他身上有濃濃醇香,那醇香的出處對李明沁而言不難猜,畢竟在清泉穀中多少鑽研過,加之谷主前輩向來寶愛女兒家,關於江湖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春藥、媚丹、情絲散、合歡香等等之物,為防女孩子家中招被佔便宜,谷主老人家可說費盡心血讓她們學之又學、認過再認,都想把那些警惕刻進她們骨血裡了。

  所以她能辨出,封勁野體膚中散出的醇香實為酒香,不是尋常酒氣,卻是名曰「佳人笑”的沉露桂花釀。

  清泉穀中的藏書閣有冊記載,「佳人笑”——世間佳人淺酌笑,再添合歡喜相逢。

  他渾身散發「佳人笑”的醇香,今夜應是飲下不少。

  他酒量很好,要想全然灌醉他頗有難度,壞就壞在他滿身酒氣又被誘進這一處彌漫合歡香的閣樓,兩種春藥混在一塊兒就成了極強的催情物,試問,還想如何把持神識?

  但她看懂他。

  懂他為何對自己下狠手。

  不小心著了道,總得力求補過,所以他在神識渾沌間拔出貼身匕首自傷,為的就是要維持那最後一點點清明。

  見他面上潮紅漸退,氣息像也平穩許多,她收起熏煙小瓶,把幾案上的茶水整壺提來直接澆淋在那堆撒落的合歡香粉末上,杜絕再度熏燃的可能。

  之後她折回榻邊查看封勁野左上臂的傷。

  那把匕首刺得甚深,她不敢輕易去碰,僅能在匕首刺入的下端用巾子紮著,減少滲血。

  男人仍閉目調整呼吸吐納,寬額布著一層薄汗,成巒的眉間已疏開,顯示狀況大大槌好。

  她忍住想替他拭汗的衝動,轉身離開屏風後回到前頭。

  少頃,當她聽到動靜回眸去看,封勁野終於清醒下楊也跟到前頭來時,她人正站在臨窗的半月桌上,腳尖踮得高高,兩手攀著上頭通氣窗的窗棉。

  他眼神有些怪,似對她此刻的舉措感到意外。

  李明沁臉容微紅,也曉得自個兒爬桌攀窗的模樣不怎麼好看。

  「王爺別誤會,我知道上頭通氣窗太窄小,即便是個稚子也擠不出去,何況是成人,我沒要試的,只是想透過通氣窗查看一下樓外情形。”

  驀地思及什麼,她還是一骨碌跳下半月桌,朝他作了一禮。「小女子姓李,出身隆山李氏,在這一代李氏長房的姑娘中行二,臨安王妃是小女子的大姊,今日便是受大姊所邀,過府同過七夕乞巧節。”

  他不識得她,她自然要解釋一番才好接續往下說,想了想,有好些事她都得提點他,要他小心,要他留意,還得要他不要覺得她太古怪,款。

  突然一聲驚呼沖出喉頭,她雙手先一下子捂住嘴兒,眸子微瞠,隨即兩個大步去到他面前,邊動手邊道——

  「你怎地把匕首拔了?瞧,血又滲出一大片啊!”

  「血滲一大片”的說法是誇張了,其實正因她在他左臂上紮巾子紮得對位,匕首拔出,血才沒有隨之噴流,但落入李明沁眼裡,那片被鮮血染得更紅的衣料自是刺目不已,紮得她都快不能呼吸。

  叨念的同時,她很快撕破自個兒的一隻袖底,秋衫輕薄,內袖多為輕棉或薄紗,略使勁兒就能扯下一圈條兒。

  她靠過去,二話不說就把長長棉紗條兒往他那傷處一裹,一圈再一圈,以適中的力道壓迫,令傷口止血。

  只是處理好他的傷處,李明沁又察覺不對勁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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