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大王心頭朱砂痣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當時他誰也不對盤,就挑幾座馬瘢裡的戰馬下刀子,潛伏一整夜,暗暗使了手腳,隔日,那些馬匹便發起狂性。

  記得他還笑問她,獸類感知靈敏,一匹作狂的馬能「帶壞」一整群,那幾大群發狂的馬最後能「帶壞」多少匹同類?

  答案是,整個敵營的戰馬。

  「這是本王的養馬師父傳授給我的絕技,當初想拜師學這一門功夫,不僅費盡本王九牛二虎之力,還把每月微薄的軍餉全貢獻出去,就為了買酒討師父歡心……阿沁知曉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師父也是連拜好多個,年歲小小什麼都想學,再難的都願學,我這位養馬師父貪杯,我就投其所好,可惜養馬師父當時年歲已高,若能活到現下,本王天天供他老人家瓊漿玉釀,任他喝個痛快。」

  說這話時,他收攏臂膀將她擁緊,下顎蹭著她的額際,讓她煙首微抬就能覷見他眉目間有著得意之色,有著緬懷之情,有著因懷念過往的什麼才流露出的淡暖笑容。

  他「驚馬」、「馴馬」之技有多強,上一世的她未曾親眼見識,但今日她是當街狠狠體會了一把,然後……思緒就暴動了!

  她想到二伯父因驚馬意外弄斷雙腿,那是記憶中不曾發生之事,重生的這一世卻活生生上演。

  是那雷同的論調,一匹瘋馬能瘋掉一群馬,那一群瘋馬能瘋掉多少馬?

  當時京畿九門司的大馬廄內,一染十、十染數十,最終所有馬匹全躁動瘋魔,這……可是他的手筆?

  如若是他,他對李惠彥下手,那總得有個下手的理由,加上他在西關對上碩紇虎狼大軍的戰略應對,上一世他贏得艱辛無比,這一世的他贏得如此漂亮,保全無數兵力以及邊關百姓的身家性命。

  此際她一顆心抖得快要震破胸房,腦子裡僅有一個念頭——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跟她是一樣的,前世已死,今世重生?

  他重生而來,故能提早佈局戰事,深知如何趨吉避凶,防範于未然,是敵是友他目標明確,一擊中的。

  會是這樣嗎?如她所想的這般?

  那他、他仍然記得她,沒忘記他倆的夫妻情緣,是嗎?

  李明沁腦海中百轉千回,一時間忘記懷裡還護著一個女娃兒,忘記人就在街心上,忘記周遭所有人。

  她瞬也不瞬仰望馬背上的男人,烈馬終於被馴服,隨角度改變,溫煦春光從斜裡灑落他半身,她終能清楚看到那張剛毅面龐,對上他的目光。

  他居高臨下掃視,似在確認僕倒在地的她有無緊要,與她四目相交後便淡淡挪開。

  被她護著的孩子直到這時候才曉得要放聲大哭,瞬間把望著男人出神的她拽回。

  周遭的人聲漸入耳中,有兩位善心大娘過來欲要扶她起身,孩子的娘親此際亦尋將過來,知道适才之兇險,不禁對她連聲致謝,頻頻作禮。

  將孩子交還,李明沁這一頭已無事,大街上也再次活絡起來,她回首追尋封勁野的身影,見他猶坐在馬背上與剛剛趕來的一小隊人馬說話。

  她識得那些人的官服,是司馬監的監丞和幾個差役,那位監丞大人頂著張紅臉急匆匆下馬,朝封勁野圈臂行禮,急聲解釋。

  李明沁沒有刻意靠近,加之圍在一旁的百姓們朝那匹異常高大的烈馬指指點點,令她無法一字一句聽清楚監丞大人說話,但大致上的意思是明白的。

  原來是執掌北境的漢章王送來十餘匹駿馬,司馬監這兒剛要造冊列表好送進宮中呈給皇帝御覽,其中一匹野性難馴竟跨欄脫出,眾人遂一路架欄圍捕,未料烈馬左突右沖之際會朝帝都最繁華的大街奔來。

  沿街遭損壞的攤商貨物,監丞大人當著昭陽王與百姓們的面前應諾定然賠償,他滿頭大汗,謝過又謝,總歸未鬧出人命實屬萬幸。

  「本王剛好路過,順勢出手,幸百姓未傷,駿馬未傷,只是這匹馬剛控下不久,尚未完全馴化,還是由本王直接騎回貴監再交還造冊較為穩妥,監丞大人以為如何?」封勁野單掌撫著馬頸,沉靜問。

  聽聞這話,監丞大人感動到快要痛哭流涕,拱手再拱手,折腰再折腰。「還是王爺想得周全,能得王爺出力相助,下官求之不得啊!」

  封勁野微一頷首,隨即招呼也沒打,徒手揪著馬鬃俐落地一個調轉馬頭,健腿驟踢,「駕!」地一聲,策馬小跑穿過街心,把司馬監一千人全落到後頭,搞得監丞大人又是一通忙亂,趕緊翻身上馬邊吆喝著部屬們追上。

  鬧騰的人跟馬都遠去了,帝都大街再次恢復人來人往、叫賣著招攬生意的日常風景,滿眼望去熙熙攘攘,春光仿佛在所有人的發上、面上、衣衫上全鍍上一層淺金,萬般不真實,如同李明沁此刻心境。

  他不識得她了。

  她懷抱著滿腔緊張的、希冀的,以及許多無明的情緒,以為封勁野真如她一般在這一世重生了,以為彼此曾有的情緣未絕,從前生綿延到今世,以為……以為……

  她有太多的以為,都在他那一望的眼神中化作泡影。

  他俯首望向她的眼神是那樣平靜淡漠,似古井無波,眉峰眼角不興絲毫紋路。

  若有情,他看向她的眼神必不會那般無動於衷。

  如有恨,他凝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朝她展露的神態也必不會那般淡然尋常。

  他看她的樣子,就像在看這滿大街的任何一個百姓,許是她是姑娘家,男女大防在前,所以隨意掃個一眼便不再關注。

  那是與她無情亦無仇的一道眼神、一張面龐,那讓她霎時間想哭也想笑。

  他不識得你了,李明沁,你到底盼著什麼?

  盼他猶記得與你的夫妻情緣,忘卻對你的深仇與痛悔嗎?

  與你結為連理,他定然是悔恨萬分的,瞧你上一世將他害得多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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