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當菊者迷 | 上頁 下頁
十五


  布巾下,是一盤縱橫十九線的圍棋,淡菊定眼瞧去,白子已被逼向邊角,勢力分割得七零八落,無法成龍。

  「爺爺找淡菊下棋嗎?」她笑著,思及自己與鹿蒼冥下那盤殘局時,底下的人曾來報,道有一老一少前去尋他,自稱是他的親人,其中一位毫無疑問便是鹿皓皓,而另一位……正是眼前這位爺爺吧。

  「不是,我找你解棋。這盤殘局困擾我好久,我頭疼,又不甘心。」他倒爽快,老眉皺了又松,松了又皺。「兩年前,我就要冥小子到東霖找你來,可是他不聽話,還把家裡所有棋子棋盤全丟了,惹得我生氣。」

  冥小子?鹿蒼冥?呵呵,好奇怪的稱呼呵……淡菊抿著唇,想像若自己也這麼喚那個男人,不知他會出現什麼表情,肯定教人發噱。嘻,有機會定當試試。

  「我這不是來了嗎?爺爺別氣了,冥小子壞,咱們甭理他。往後我們同一個陣線,一起對抗惡勢力。」這算不算挑撥離間?管他呢。

  這話似乎頗合老人家心意,逗得他掠著白胡呵呵笑,一會兒才問出:「小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不難猜,事前,她從探子營那兒已得到許多訊息,而兩人又談了會兒話,這老者的身分呼之欲出,再明顯不過了。

  「還能是誰?人家都喊您爺爺了。」

  「唔……」他老臉帶笑,額上皺紋十分明顯,顴骨卻光滑紅潤。

  「好啦,淡菊先來瞧瞧眼下的局勢。」她深吸了口氣,略略斂眉沉眼,仔細觀望棋局。

  此殘局中,白子要贏絕非易事,每條路皆被截斷,難以存活。

  片刻,她終於啟口:「爺爺,這是病入膏肓了,白子頹勢已成,註定要敗,不過嘛……」故意一頓,眼角瞄見老太爺傾過上身,很是急切。呵,原來也是個棋癡,和鹿皓皓恰巧臭味相投了。

  「你這丫頭,怎麼話說一半兒倒打住了?快說快說!」

  「爺爺,淡菊有個小習性,同初次會面的人下棋時,總習慣拿些東西做彩頭,當作紀念。爺爺要淡菊幫忙解棋,那是瞧得起我,淡菊心中可高興呢,但人家也想要點彩頭以茲鼓勵呢。」她鼻尖又下意識地輕皺了皺,指兒敲著潔美的下顎,標準的牲畜無害、天真嬌憨樣。

  老大爺點點頭。「你這習性我聽皓小子說過,嘿嘿,咱們族中代代相傳的血鹿戒指也教你贏走了,氣得冥小子直跳腳,恨不得掐死皓小子,你行!真有本事!」

  「那個戒指真這麼重要嗎?除了上頭鑲的紅玉怪了些,我瞧樣式也是普通得緊,有必要如此寶貝嗎?」她在套他的話。

  這些年,東霖探子營雖然收集到不少有關鹿族和白苗之間的消息,但對於鹿族這個蒙著神秘面紗的少數民族卻瞭解得不夠通徹,只知此族信奉大鹿神靈,原聚集在比白苗更西更南的山地,傳有兩隻血鹿戒指為聖信之物,又據說戒指上鑲嵌的紅玉中藏著地圖,可指引人在神秘的大鹿神山中找到歷代鹿族累積的財富。

  「那戒指是有它獨特的意義,但我倒覺得沒啥兒關係,戒指是死物,而信仰在人心中。不過,咱們家冥小子可不這麼想,他個性本就拘謹嚴肅,把責任看得很重,家和族,信仰和榮譽,這些全攪在一塊兒,真的是分不開。」老太爺搔搔白鬍鬚,忽地歪著頭打量起淡菊來了。

  「怎麼?」淡菊摸著自個兒的臉,不明就裡地眨眼。

  「呵呵呵,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冥小子是跑去麗京同你要血鹿戒指的,演變到最後,怎把你給娶回家了?你們倆兒是不是有啥兒協議?」他老歸老,雖玩心重,內在卻是雪亮的,可不像鹿皓皓一股憨氣。

  聞言,淡菊心一突,臉蛋微微發熱,跟著瞋道:「這是我和他的秘密,就我們倆兒知道,不能說。」

  老太爺呵呵笑,白眉和雙眼全彎成圓滑的弧度。

  「哼,不說就不說,瞧你小家子氣的。那這盤棋倒可以說說了吧?你要什麼彩頭?嗯……我知道好多好多冥小子從小到大的糗事、好事、壞事、厲害事,你要不要聽啊?嘿嘿嘿,點頭點一下就好了,不用點那麼多下,又不是啄木鳥兒……」

  那盤令老太爺頭痛許久的殘局,白子取勝無望,卻能在邊角遊鬥,拖累黑子勢刀,最終以和棋收場。

  對淡菊來說,這回所得的彩頭是最為豐富的一次——對那個不苟言笑的男子有了進一步的瞭解,讓她忍不住去揣測他的想法和舉止。

  滅族。

  旁人將久遠的榮耀遺忘,放開胸懷面對新的日子,而他卻把所有責任扛上肩頭,只因他是族長之子,註定要繼承鹿族的一切,便逼著自己時時記取嗎?

  那遙遠的大鹿神山下,受神靈庇佑的鹿族躲過人間醜陋的爭戰,與世隔絕,過者富裕豐美的生活,最後卻避不開瘟疫的襲擊。

  鹿族已滅,逃出生天的就只剩下祖孫三人。他為什麼不看開些?幹嘛把枷鎖往目個兒身上套?有責任感絕非壞事,但過分嚴肅就不可愛了,人生苦短,偶爾及時行樂一下,不也挺好?

  馬車中的人兒又一次偷覷著他,鹿蒼冥已教那樣的眸光困擾了一個上午。微扯著韁繩緩下馬速,不一會兒,馬車緩緩經過身邊,他猛地伸過手去,一把撩開窗簾——

  「瞧夠了沒?!」他臭著臉,聲音沉而冷。幾名隨從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了過來,被他一瞪,又紛紛縮回去。

  呵,被抓個正著。淡菊沖著那張峻顏傻笑,胡扯了句:「你熱不?」

  鹿蒼冥一怔,沒說話,目光仍不太友善地盯住她。

  「你臉上有汗。」說著,她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條香帕兒,不由分說已覆上他的寬額和鼻尖。「咱們這模樣像不像恩愛夫妻?呵呵……」

  鹿蒼冥好半晌不能反應,一是香帕上馨軟的氣味鑽進腦海裡,把思緒攪得一塌糊塗:二是她的語調和話意隱隱透著期待,牽動他心中某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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