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霸玉偷香 | 上頁 下頁
五十六


  樓上十位「公斷人”正聚在最寬的雅軒內仔細評比,原是安閒沉靜坐回位子上等待的蘇嫻見宣世貞朝她望來,她報以微笑,他卻笑得淘氣,低聲道——

  「蘇姑娘的『一葦渡江』很有意思。”

  「宣六公子的『一鷺蓮生』十分有意思,亦深含功力。”她從容答道。「适才僅匆匆一瞥,沒能詳看,但也已感受那玉作傳達出來的力度。公子用的是帶皮玉雕之法,將那方翡翠沁白的部分雕成一隻白鷺,漂亮濃正的部分形成蓮花與蓮藕,而帶皮的顏色偏黃綠,不花功夫除去,卻是將其雕成大大的蓮葉。”

  每每說玉,她總能說得眉飛色舞,一時間忘了壓低聲量。

  結果她這位「女先生”一講,大夥兒往二樓飛飄的目光都落回她臉上,身為師哥的三位大叔也沒想阻她,反正他們家小四兒不論幹出什麼都是再正確不過的,所以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

  至於坐得離蘇仰嫻甚近的宣老太爺則一臉肅穆,沉眉斂目,若非他老人家一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圈椅扶手,還道他坐著入睡了。

  蘇仰嫻繼續道:「宣六公子的玉作,一隻白鷺立足在生出蓮花之處,也可瞧作一隻白鷺與蓮花連成一景,以花鳥實體來看,那叫『一鷺蓮生』,以諧音來看,那是『一路連升』,有升官發財的比喻,但要我看,這玉作送給想多得子嗣的人,亦是上上佳禮。”

  「願聞姑娘高見。”宣世貞兩手拱了拱,表情歡快。

  「把升官、高升這個『升』字,換成出生的『生』字,『一路連生』不也能當成連連生產之意嗎?”她頰面微紅,笑了笑。「所以六公子這件玉作,有非常的喻意,很有意思。”

  宣世貞謙遜道:「被蘇姑娘如此一解,我都覺得自個兒終有丁點可取之處。”

  「六公子很厲害的。”蘇仰嫻誠摯道。

  忽然樓上有人提問——

  「宣六公子的『一鷺蓮生』既被解說完畢,蘇大姑娘要不要把自己的『一葦渡江』也仔細說說?”

  蘇仰嫻心房陡顫,抬眼就見雍紹白已從雅軒返回憑欄而設的雅座,其他九位「公斷人”也陸續回到座位,看來對於第一局的鬥玉已有結果。

  此時被雍家家主隨口一提,底下百姓們跟著起哄,就是想聽帝京「女先生”淺顯易懂又十足詳盡的「說玉”,畢竟受益匪淺啊。

  但蘇仰嫻是察覺到了,雍大爺提問的語調實在涼薄得很!

  都好像……好像她欠了他,惹得他發脾氣似的。

  唔,好吧,她確實欠他,「代父償債”的她還沒將債還完,他依然是她的債主無誤。可是,他幹麼發火?該怒髮衝冠的是她才對!

  瞧她修養多好,都沒當場怒氣衝衝沖到他面前質問,他倒好,她只不過與人多說幾句,聊得頗有些忘我,他就看不慣嗎?他……呃,他、他看不慣什麼?

  莫非……難不成……也許是……

  他不喜歡她與宣六公子相談甚歡?

  噢,是嗎?會嗎?他、他原來是吃醋了?

  心悅無比,愛之慕之。

  想著他那些簡短有力、直白通透的情語,頓時間心腸軟成一片,陷得好生嚴重,都沒辦法持續對他發大火了。

  她紅著臉蛋起身,甚是靦腆地對在場所有人輕輕一揖作禮,半開玩笑道——

  「眾位大德且饒過小女子吧,我的那件玉作就算了呀,醫者不自醫,要我自評,那定然有私心,不把自個兒贊出一朵花來豈能盡興?總歸是全力以赴,無愧於心,就將評論託付給十位『公斷人』與在座各位了。”

  道完,她屈膝微福,重新落坐,幾是臀部才觸及椅面,樓上已再度傳出聲音。

  像要應和她所說的,身為「公斷人”之一的雍紹白徐聲道出對她作品的評論——

  「蘇姑娘的『一葦渡江』使的亦是帶皮玉雕之法,不同于宣六公子玉作之精細,走的卻是大智若愚、大巧不工的路數,你挑選的黃玉上端澄透,下方帶髒,底端還生出一長片的帶皮未除,按理那樣扎眼的多餘該徹底切開方是正理,蘇姑娘卻突發奇想,以害為利了——”

  名震天下的曇陵源家主金口一出,眾人洗耳恭聽,目中火熱,滿面通紅,全盯著此時被小僕重新端回樓下的那只烏木託盤。

  託盤上蓋著四方大紅巾,將兩件匆促間完成的玉作以及十位「公斷人”投玉評比的結果全給掩實,誰勝誰負,猶未知蹺。

  雍紹白評論不斷,「你將底端多餘的帶皮部分稍加修飾,削出形狀,便如達摩足下的一葦。上端最主要的人物部分則以意象工法帶過,僅僅著重在達摩老祖的面部表情,表情是細膩無端,但其餘地方似潑墨山水,寬大頭罩連接著飄蕩的寬袍,蘇姑娘不僅利用玉石的俏色,讓玉石帶髒的地方形成袍擺,突顯行者修煉之清苦,更借玉石原形作出迎風袍揚之姿……”略頓了頓——

  「哼,行啊,真行,如姑娘這般在雕工上取巧的,雍某還是頭一回見識。”

  蘇仰嫻隱隱覺得,才變小的火氣又要揚起。

  她就是取巧了,沒誰規定鬥玉不能取巧啊,她取巧是她腦子好使,他大爺頂著「公斷人”身分偏要當眾編派她,先褒後貶,根本刻意打擊她的自信心。

  暗自咬咬唇,她仍淺淺笑開,落落大方。

  「有勞雍家家主監賞,有勞各位『公斷人』評定。小女子不才,自知雕工不精,但我帝京流派在琢玉雕刻上人才濟濟,我實屬末流,遠遠比不上我的三位師哥以及師哥們所收的其他子弟,所以是我個人之缺,而非師門之弱。”

  樓上的雍紹白終於收聲,瞧也沒再瞧底下一眼,逕自靠回雅座品茗。

  聽過蘇仰嫻以及雍紹白對兩件玉作的評語,其餘的「公斷人”也無多餘意見欲當眾論表,司儀者遂出來說道幾句,立刻讓小僕掀了烏木託盤上的大紅巾子。

  「哇啊啊——”樓內響起重重歎聲和訝呼。

  烏木託盤上,「一鷺蓮生”的玉作前,置著紅、黃、白、青、碧、羊脂、芙蓉、蜜玉、瑪瑙共九顆顏色大不相同的渾圓珠玉,「一葦渡江”的玉作前,唯有一顆黑曜玉石。

  勝負分曉,高下立見,宣六公子十分得九,蘇大姑娘僅得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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