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霸玉偷香 | 上頁 下頁
四十五


  好多人幫著她,可以為她分擔許多事,但她還是一直做一直做,停不下來。

  接著是大斂、出殯、下葬……她將阿爺葬在阿娘旁邊、兩座墳塋位在半山腰上,齊齊對著帝京,彷佛爹娘仍一直照看著她。

  喪之禮盡數完成後,帝京已然入秋。

  一身深藍錦袍、頭戴墨玉冠的貴公子踏進「福寶齋”後院宅子時,就見一個全身犒素、發上別著白紙小花的大姑娘坐在廊下石階上,她望著大把灑進天井的秋光,傻了似的動也不動,連眸子都忘記要眨。

  川叔本要出聲通報,見貴公子抬手制止隨即收住,僅低聲道——

  「老爺的那些事兒一忙完,小姐就成這模樣了,彷佛三魂少了七魄,常一坐就好幾個時辰,連口茶水都懶得喝。”

  雍紹白微擰眉峰,點點頭,待川叔離開後,他逕自走向望著天際發呆的姑娘。

  蘇仰嫻察覺到似乎哪邊不對勁了,眸珠微動,才發現大片天光被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擋住,那人背光而立,居高臨下注視著她。

  她眨眨眼睛,迷惑不見了,已認出來者,想也未想便說——

  「這兩天……啊,再加上今早也是……你遣了馬車過來,我沒有去,是因為我家辦喪事,剛辦完,按習俗禁忌,百日內不好隨意去別人家裡走動,所以……所以……”

  「我沒有那層顧忌。”他淡道,仔細打量她。

  從蘇大爹意外過世到葬禮結束,短短二十天不到,她已瘦了一大圈,以往的潤頰變得憔悴,秀顎又尖又明顯,此際她眨著一雙泛血絲的眸子望著他,鼻頭紅紅的,唇卻微微上揚,讓他看得胸中發緊,氣息不順。

  「入秋了,風冷,進屋裡去。”他對她伸出一手。

  蘇仰嫻還在說:「川叔都跟我說了,我爹出殯和入土時所請的那些人手,雍爺在事前事後都打理過,讓一切事儀都能進行順利,多謝雍爺了,真的……真的……”她愣了好一會兒才留意到他的手,順從本能,她抬手去碰,柔荑一下子被他的大手包裹。

  她順著他的力道起身,結果保持同樣的坐姿太久,她兩腿都坐到發麻了,身軀不禁晃啊晃的,在雙膝無力即要軟下之際,人已被攔腰抱起。

  「雍爺的手……老大夫說不能太用力的。”她動了動,卻被更用力抱住,遂不敢再亂動。

  「放心,你瘦得跟竹竿似的,半點不費力。”語調一貫清冷。

  他話中有挖苦的意味,她不確定他是否在生氣,也不明白他為何生氣。

  但他將她抱進屋內,讓她在阿爹生前最愛的羅漢榻上落坐時,動作是那樣輕那樣溫柔,以至於當他直起身時,她竟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她沒有那樣做。

  她猶然記得上次在含蘊樓中,他們倆處得並不好,話談到最後都僵了,他像是那時就被她惹惱,而當她在為自己的情事煩惱惆悵之際,卻不知阿爹那時已再度發病、茫茫然在外邊遊蕩。

  眼淚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她甫垂首,男人一隻粗糙掌心將她的臉捧起,拇指一下拭掉那些無聲湧出眸眶的濕意。

  雍紹白徐聲道:「說好是『代父償債』直到我指傷完全痊癒,以及那十塊玉石完成雕琢為止,如今蘇大爺不在了,你便拒上雍家馬車,還拿什麼百日內不方便隨意走動當藉口,你覺得我能接受嗎?”

  蘇仰嫻一愣,像一時間沒聽懂他所說的,待明白過來,蒼白臉色透岀些些紅澤,眸子雖潮濕仍瞠得又圓又大,似被激起倔性兒。

  心田裡的小花才因為見到他、被他碰觸而緩緩搖曳著花莖和花瓣,忽然間又垂頭喪氣。

  她撇開臉,躲開那令她眷戀的掌心溫度,嗓聲略硬——

  「該還的,會仔細償清,絕不會賴賬不認的,今日竟讓雍爺追債追到這裡來,實是我想得不夠周全,錯在我,以後……以後不會了。”

  「你莫忘,與南天宣氏的那場鬥玉會即將到來,若要贏,雕工就需得加強再加強,一日不可鬆懈,可你已多日未使『九工』。”

  他的面龐俊美清冷,垂目看她的眼神似藏深意,她卻已無力分辨,只覺胸中被許多情緒填滿,是難受、自厭、悵然若失,亦是倔強、傷心甚至生出了憤怒,也帶著點兒,自知之明。

  她雕工就是不如他,非常非常不如,他眼中難道只看重這事?

  他贈她「九工”雕琢之具,只因她掛著他所贈之物,就不允她輸了鬥玉會嗎?

  「我沒忘。”她咬唇瞪他,頰面更紅了,鼻翼微微歙張。「鬥玉會在即,我沒忘,但雍爺是否忘了一件至關緊要的事?”

  雍紹白淡然挑眉,「至關緊要的事?倘若你以為當作贏家紅彩的玉刀消失不見,宣家老太爺便會將鬥玉會取消的話,勸你還是早些將事情看清。宣家老太爺眼中最最重視的,難道是那把琢玉刀嗎?”

  蘇仰嫻猛地心頭悸顫。

  是,若然她是宣家老太爺,象徵家主的家傳寶物不見,而餘下的賽事比還是不出?

  當然比。

  還非比不可!

  須知琢玉刀畢竟是死物,要再造出一個象徵家主之物的玩意兒並不難,但如果能正大光明當著眾多同行面前贏了鬥玉會,那才是扎扎實實地贏,贏得流派聲名,誰也奪不走,誰也弄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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